靖康二年二月十九日,卯时二刻,距开京三十里外,金军大营。
"元帅!前锋急报!"千夫长完颜银术可策马飞奔入帐,马蹄踏得泥水四溅。
完颜习不失正在帐中用膳,闻言放下象牙筷子:"讲!"
"高丽军主力不在城中!他们在开京北面官道旁扎营,摆出野战决战的架势!"银术可兴奋得脸色发红。
"野战?"完颜习不失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前日在平壤还知道龟缩守城,今日竟敢出城野战?"
帐内另一名千夫长完颜阿里不皱眉:"元帅,这不合常理。高丽人向来胆小如鼠,突然敢野战,必有蹊跷。"
"阿里不,你这是被高丽人吓破胆了?就这个弹丸小国,还有何能耐"银术可不服气,"末将亲眼所见,高丽军约四千人,器械简陋,旗帜稀疏,哪有诈可设?"
完颜习不失在牛皮地图上寻找位置:"他们具体在何处扎营?"
"距开京北门约十里,官道两侧平地,无山无水,无险可守。"银术可详细汇报,"高丽王的龙旗就立在中军,看得一清二楚!"
"十里平地?"完颜习不失冷笑,"看来高丽王是想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元帅,末将以为这是天赐良机!"银术可急切道,"在野外歼灭其主力,开京不攻自破!何必费力攻城?"
阿里不依然谨慎:"银术可,我军轻骑先行,步卒辎重还在三十里外。若有埋伏..."
"埋伏?"银术可指着地图,"十里平地,连个土丘都没有,埋伏在哪里?阿里不,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胆子也跟着变小了?"
"你..."阿里不怒而起身。
"够了!"完颜习不失摆手制止,"银术可说得有理。野外歼敌,正合我意。传令各部,全军出击!一天一城,三日定国!"
***
同一时刻,开京北面官道旁,高丽军营地。
"主上,金军斥候已连续三波探查我军!"郑知常策马汇报,马鬃上还挂着露珠。
王楷站在临时搭建的土台上,手扶佩剑,眺望北方:"很好。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省得以为我们有什么阴谋。"
"主上,"郑知常担忧道,"若是金军看穿我军虚实,不肯追击怎么办?"
"知常,"王楷回头看他,目光坚定,"若孤不战,谁为国死?金军必然会追,因为他们已经轻视我等入骨。"
营地中,四千士卒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许多人席地而坐,在竹简上书写着什么,神情肃穆。
"老兵哥,你在写什么?"一名面色青白的年轻士卒问身旁的老兵。
"家书。"老兵头也不抬,用木炭在竹简上艰难地刻着字,"怕是...回不去了。"
年轻士卒咽了咽口水:"老兵哥,我们真的...一定要死吗?"
"死?"老兵抬起头,眼中有泪光但声音坚定,"小子,这不叫死,这叫为国捐躯!告诉家里人,我们不是无谓送命,是死得其所!"
营火边,一张张写好的竹简被轻轻放入火中,纸灰在晨风中飘散,如雪花般凄美。
郑知常看着这一幕,心中如刀绞,轻声对身边的亲兵说道:"记住,让主上活着,比让郑某活着更重要。"
"将军,您这是..."亲兵眼中含泪。
"这是军令!"郑知常断然道,"若有意外,护主上突围,莫管其他!"
***
同一时刻,牡丹峰下,宋军营地。
"王横,各部可都准备妥当?"杨再兴淡然问道,声音平静如常。
"回将军,昨夜用陶罐炭火烘烤,五百斤火药已无半点湿气。"王横详细汇报。
杨再兴在精制的沙盘上用竹签轻轻一拨:"神威将军筒就位了吗?"
"五门火炮已按将军指示,分布峡谷两侧高地。东壁三门,西壁两门,交叉火力可覆盖整个峡谷。"
"掌心雷的埋设?"
"第一批二百颗已埋在峡口,绊马索下方。第二批二百颗埋在谷中段,第三批一百颗作预备。所有引火线都接好,火绳已点燃待命。"
"突火枪手?"
"一千杆突火枪,分五队布置峡谷两壁。每队二百人,三段击轮换,确保火力不断。"
杨再兴满意地点头:"很好。记住,两刻之内,若你们听见第三响号,就去补刀;听不见,就当我已圆寂。"
王横一愣:"将军,您这话..."
"开玩笑的。"杨再兴淡淡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今夜金军就知道什么叫火海地狱了。"
***
巳时三刻,开京北面官道,初次交锋。
"高丽狗!竟敢出城送死!"完颜银术可率五千轻骑冲到高丽军营前,战马嘶鸣,刀光闪烁。
王楷策马出阵,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完颜习不失何在?叫他出来答话!"
"区区高丽王,也配见我家元帅?"银术可大笑,"跪地投降,或许还能留你全尸!"
"投降?"王楷拔剑指向金军,剑锋在阳光下寒光逼人,"我高丽男儿,宁死不降!"
"既然找死,那就成全你们!"银术可挥手,"驸马弓手,给我齐射!"
——嗡。
千支羽箭破空而出,箭簇在空中闪烁,仿佛雨帘倒挂。
"举盾!"高丽军前排盾手急忙抬起木盾,但盾牌太过单薄。
噗噗噗——
箭尖穿木没尾,木屑飞溅,仍震得双臂发麻。几名盾手被强弩射穿手臂,鲜血顺着盾边滴落。
"旋风弩!反击!"郑知常大喝。
高丽军的三槽连弩开始回射,但因弩机老旧,多数箭矢偏离目标,威力大减。
"哈哈哈!就这点本事?"银术可得意地大笑,"拐子马听令!冲阵!"
三千金军拐子马分作三路,如三道钢铁洪流冲向高丽军阵。
为首一名金军猛将,鞍上立身,长枪拖地,借马势猛然挑起,将一根拒马木桩挑得粉碎。
"挡住他们!"高丽军前排士卒用长矛抵御,但哪里挡得住铁甲战马的冲击。
嘭——
一名高丽士卒被战马正面撞中,胸骨爆裂的声音比盔甲破碎还要脆响,整个人飞出丈外,落地时已是一滩血肉。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
"稳住阵型!"郑知常挥舞马锤,一锤砸断一名金骑的胫骨,盔缨上沾满血迹。
但紧接着,另一名金骑的马槊横扫而来,正中郑知常肩胛。
咔嚓——
甲片被掀开一大片,鲜血淋漓。
双方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一名高丽士卒用短刀捅进金军战马腹部,战马嘶鸣倒地,但骑士翻身下马,一刀砍断了他的脖颈。
"杀!"
"为国死战!"
厮杀声震天,血腥味弥漫整个战场。
王楷亲自持剑上阵,一剑劈开一名金军的头盔,脑浆迸裂。
"主上威武!"高丽军士气大振。
但金军人多势众,且装备精良,高丽军渐渐不支。
"主上!"郑知常浑身是血地策马来报,"前军伤亡过半!我军顶不住了!"
王楷环视战场,到处都是高丽军的尸体,咬牙道:"按计划!第一次撤退!"
高丽军开始后撤,向南退了五百步,重新在一个小土坡上列阵。
"哈哈哈!就这点本事?"银术可兴奋地大叫,"给我追!别让他们喘息!"
***
午时,官道上尘土飞扬。
官道上的浮土被数千马蹄搅起,天光被遮成暗褐色。银术可的战马前襟沾了一层厚厚的尘壳,汗水渗出来立即变成泥浆。
"银术可!"阿里不策马追上,"你看,高丽军撤退太有序了!"
"有序?"银术可指向前方,"你看他们丢盔弃甲的样子,哪里像有序?"
果然,地上散落着大量高丽军"丢弃"的兵器:长矛、盾牌、弓弩,甚至还有几面旗帜。
"阿里不,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银术可得意道,"这些高丽人连武器都不要了,还说什么有诈?"
阿里不看着满地的兵器,心中疑虑稍减,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在争执间,前方斥候飞马来报:"报告千夫长!高丽军在前方三里外又列阵了!"
"又列阵?"银术可冷笑,"看来还想垂死挣扎!传令全军,继续进攻!"
***
高丽军一路边战边退,金军紧追不舍。
"报告千夫长!"又一名斥候来报,"前方十里就是牡丹峰!高丽军正向峡谷方向撤退!"
"牡丹峰?"银术可眼中闪过兴奋,"那是绝地!他们逃进峡谷,就是瓮中捉鳖了!"
"银术可,"阿里不再次提醒,"我总觉得不对劲。高丽军虽然在撤退,但队形始终不乱..."
"队形不乱?"银术可指向前方,"你看那些逃兵,还有什么队形可言?"
但就在这时,前线传来求援声。
"千夫长!高丽人在前方设了绊马索!我军前锋受阻!"
"绊马索?雕虫小技!"银术可怒道,"下马步战!给我冲过去!"
金军前锋只得下马,用长矛挑断绊马索,但这样一来,推进速度大大减缓。
"该死的高丽人!"银术可咒骂道。
阿里不趁机说道:"银术可,要不要等后军辎重赶上?"
"等什么等?"银术可不耐烦道,"头功要飞了你就酸了吗?继续追击!"
两人几乎要拔刀相向,但前线的战报打断了争吵。
***
戌时,牡丹峰北口前最后死战。
"主上!"郑知常气喘吁吁地策马来报,"金军距离峡口不到半里了!"
王楷勒住战马,回头望去,只见金军长龙蜿蜒而来,旗帜在夕阳下猎猎作响。
"传令后卫!"王楷咬牙道,"死守峡口!让金军全部进来!"
二十名义州残兵自愿断后,这些都是义州之战的幸存者,经历过血战的老兵。
"兄弟们!"领头的老兵大喝,"今日就是我们报国的时候!"
他们用铁锁将拒马串连,排成列字形,把峡口死死堵住。
"冲啊!"金军前锋冲到峡口,但被拒马阻挡。
"给我射死他们!"银术可下令。
嗖嗖嗖——
一阵箭雨过后,二十名义州老兵全部倒下,但他们的尸体垒在拒马后面,硬生生延缓了金军两刻钟。
"这些高丽狗还真是顽强!"银术可感叹道。
正在此时,一支狼牙箭呼啸而来,贴着王楷的耳朵掠过,削断了他金冠上的两道细玉簪,留下一道血丝。
"主上小心!"郑知常拍马抢前一步,用盾牌接住下一支箭,盾面被砸得变形。
"传令全军!"王楷大喝,"进入峡谷!"
高丽军残部涌入牡丹峰峡谷。
"哈哈哈!"银术可大笑,"高丽王,你们无路可逃了!全军冲锋!"
金军前锋陷入步战,新兵开始有怨言。
"千夫长,这样打下去..."
"闭嘴!"银术可怒喝,"拿下高丽王者,赏银十贯,升品级!"
重赏之下,金军士气重新振奋。
五千金军如潮水般涌入牡丹峰峡谷,马蹄声如雷鸣般响彻山谷。
峡谷两侧,暗影晃动,但金军专注追击,完全没有察觉。
草丛中,一根根引火线已经点燃,但都用铁盏遮住,不露半点光芒。
山头上,杨再兴举起精制的沙漏,看着最后一粒沙子缓缓流尽。
夕阳卡在峡口石壁上,将整个峡谷染成血红色。
"将军,"王横轻声汇报,"金军主力已全部进入峡谷。"
杨再兴轻轻吹灭手中灯盏,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硝气味道。
夜空中,只有一句低不可闻的呢喃——
"——放。"
下一瞬,峡谷尽头射出第一道白光,天地像被焰刃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