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玉。”
余暃盯着齐霖玉的身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他从仙梯之上,直直坠落的瞬间。
“你当时……”
余暃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到底是输给了谁?是谁把你打飞出去的?”
前方的齐霖玉身形骤然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死死攥紧了颈间的衣领。
但下一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紧绷的指节缓缓松开。
“敌人……”
灵髓早已将一切外伤彻底修复,连一丝最微小的疤痕都未曾留下,齐霖玉有些恍惚,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维持以往的语调:
“是敌人。”
余暃还想追问那敌人的样貌、手段、细节。
齐霖玉却倏然转过身来,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疑问:
“余暃,还记得师父教过我们的,若遇邪灵师,当如何?”
余暃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
“能力所及,当场格杀;能力不及,保全自身为上。”
齐霖玉微微颔首:“记住就行,你能杀的,不必留情,你杀不了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我来杀。”
两人的对话清晰传入前方,澹落走在最前面,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烦躁地甩甩头,眉头紧锁。
不知是连日奔波的疲惫,还是体内的灵髓尚未完全平复,一阵阵钝痛正侵袭着他的太阳穴,搅得思绪一片混沌。
温湫忽然停下脚步:“要不,歇息片刻?”
她们确实已是不眠不休,疾行了一天一夜。
澹落点点脑袋,就地一坐,习惯性地想解下背包,摸出里面的肉包充饥,手指却抓了个空,这才猛地想起温湫将背包留给了林然。
月光混合着飘落的灵髓光点,笼罩着这片山林。
澹落仰头望着,眼神却渐渐变得迷茫起来。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困惑,仿佛在问别人,又像在问自己:
“说起来……我一直有个问题。”
三道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
澹落抬手,无意识地用力按着自己的心口:“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他努力地回忆着,眉头越皱越紧,“我以前……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我有件必须去做的大事?”
温湫还在用她的大鼎炉接着灵髓,闻言缓缓抬起眼帘,认真思索了许久,才摇头:
“没有,甚至在历练山之前,我们完全不熟。”
“是吗?”澹落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从他在怪物手中活下来、醒来后,支撑他灵魂的某根支柱悄然断裂,在记忆深处彻底抹去了痕迹。
“那……”
他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你们谁知道我家在哪里啊?我突然好想回去看看。”
齐霖玉摆手:“不知道。”
余暃摇头:“没见过。”
温湫:“只知道你叫澹落。”
澹落:“……哦。”
望着手心的剑诀,他又问:“那这又是谁给我的?”
“不知道。”
“没见过。”
“只知道你叫澹落。”
“……”
当四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灵山宗的山脚时,已是翌日清晨。
出乎意料的是,山门前空荡荡的,一向总在附近栽树的季空大师兄,竟不见踪影。
“咦,大师兄终于罢工了吗?”
就在他们疑惑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撕裂宁静!
一道金色流光如同天罚,自天际狠狠贯落,轰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
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齐齐后退一步,以手掩面。
“咳咳……”
烟尘弥漫的土坑中心,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一道狼狈的身影从中缓缓站起,周身沾满泥泞,衣袍多处破损撕裂,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抬起金色的眼眸,瞳孔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锁定着天空。
楚宴决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
男人抬手间,五指虚张,一条布满狰狞尖刺的木藤瞬间破土而出,撕裂空气,狠狠抽向悬停在半空的季空。
“季空!你就是太自私了!”
藤鞭并未击中目标,一声爆响,狠狠抽打在四人站立的位置前方!
坚实的地面如同脆弱的纸片被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土石翻卷,碎石激射!
四人惊骇之下,再次狼狈地向后急退闪避。
余暃反应最快,一个箭步缩到齐霖玉身后,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试图平息大师兄的怒火。
“诶!楚宴决大师兄!蒜鸟蒜鸟!都不泳衣!都不泳衣!”
澹落也连忙接话:“是啊大师兄,您都吐血了,还是别打了!快休息一会吧!”
楚宴决这才注意到山脚下灰头土脸的四人,金色的瞳孔中怒火稍敛,他冷哼一声,暂时放下对季空的质问,身形一晃便来到四人面前,急切追问:
“找到林然了吗?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胖了多少?结丹了吗?啧,怎么不说话?莫非……她已经……元婴了?!”
林然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刹那间,原本看似平静的山道两旁、茂密树丛之后、嶙峋岩石缝隙里,“唰啦啦”地冒出无数道身影!
全是昔日灵山宗的师兄师姐们,他们如潮水般涌上,将四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询问:
“齐师弟!林然师妹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啊!”
“天呐!我家小师妹到底是跟谁学的啊!怎么现在都不归家了啊!!”
“哇啊啊!我要去找师妹!我要去投靠师妹!”
温湫则被一双温柔有力的手从人堆里拉了出来,温轻俞仔细打量着她,眼中满是关切:“湫湫,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湫微微一怔,轻轻摇头,随即望向姐姐,语气带着安抚:
“姐姐,再等等吧,再给然然……一点时间。”
“等?!”
怒吼炸响,炽烨猛地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是重伤初愈。
“我一刻都等不了!告诉我小师妹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把她抢回来!”
话音未落,他周身灵力狂涌,冲天而起。
然而,刚离地不过数尺,体内灵力便一阵紊乱,后继乏力,便闷哼一声,直直摔落下来。
温轻俞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无奈叹道:“你刚恢复,别瞎折腾。”
炽烨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无力地捶打地面发泄:
“该死!都怪那个怪物!下次再让我遇到,定要将它挫骨扬灰!!”
众人喧闹追问了许久,才从四人断断续续、略显混乱的叙述中勉强拼凑出信息。
林然并非遇险或被掳走,而是自己选择了暂时不归,并且,已经成功结丹,甚至经历了骇人听闻的三十三道天雷。
楚宴决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强压下心中翻腾的忧虑和震惊,挥了挥手,遣散了围观的弟子。
待人群稍散,他看向温轻俞,沉声问道:
“凌仙宗那几位……情况如何?”
他是淋了一天一夜的灵髓,才勉强恢复行动力,一醒来就迫不及待找上季空。
炽烨伤势更重,淋了两天灵髓才苏醒,一得知林然失踪的消息,就想冲出去找人,迫于无奈被温轻俞出手绑回床上。
可他们二人至少之前心脉尚存,吊着一口气没死透。
但凌仙宗那几位……可是被硬生生掏空了心脏。
温轻俞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庆幸:
“柳柯刚刚传讯,人都醒了,但都很虚弱。也多亏了那孩子日以继夜地在他们身上绘制聚魂符,以自身精血为引,硬生生将濒临溃散的三魂七魄强行锁在残躯之内,这才支撑到灵髓降下的那一刻。”
楚宴决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一些,目光转向另一处,又问:
“夏乔将和断角呢?”
他怎么感觉一觉醒来之后,需要操心的事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积越多,愁得他几乎要一夜白头了。
温轻俞耐心地回应:“也醒过来了,气息虽然还很微弱,但无性命之忧,正在静养恢复。”
闻言,楚宴决紧绷的肩线才真正松弛下来,但现在,比起去质问季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比如,冲击元婴境。
楚宴诀抬头,望向天空那道悬停许久、始终沉默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胸腔起伏,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吐出一声叹息。
温轻俞因为担心妹妹,已经先行离去了。
见季空确实没什么对他说的,楚宴诀也就转过身,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穿透了山间的晨风,传入季空的耳中:
“季空,你当初看见的事,现在……我也看见了。”
短暂的寂静弥漫开来,天风猎猎作响。
“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不认可当初你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