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是被小七的抽噎声唤醒的。
他在黑暗里眯了眯眼,首先触到的是后颈黏腻的冷汗,识海深处像被钝刀反复犁过,每根神经都泛着酸麻。
意识回笼时,耳边传来陆九娘低低的斥声:"小丫头,你眼泪都滴到他手背上了。"
"可、可林大哥的手好凉......"小七带着哭腔的抽气声近在咫尺。
林阎缓缓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毛茸茸的小脸正悬在他上方——小七的兔耳蔫蔫地垂着,眼角还挂着泪珠,鼻尖红红的,活像被雨淋湿的奶团子。
"我又没死。"他哑着嗓子开口,抬手用指节蹭了蹭小七的鼻尖。
果然,小丫头立刻破涕为笑,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晃成小扫帚。
"醒了就好。"陆九娘的青铜剑"嗡"地轻鸣一声,收进她腰间的剑鞘。
这位走山客传人正半蹲着,指尖还沾着朱砂,显然刚给他施过定魂术。
她眉峰微挑,目光扫过林阎泛青的唇色:"刚才那一下,你神魂震伤不轻。"
林阎撑着祭坛石坐起来,这才发现王书生正站在三步外,抱臂望着他。
老学究的镜片上蒙着层雾气,看不出表情,但指节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的玉牌——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林阎心里一紧,识海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又浮上来:"变量终焉者......即将降临。"
他垂眸掩住眼底波动,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仲裁者虽败,但他们的意志并未真正消散。"
王书生的手指突然顿住。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细刀:"林小友,你说谎时睫毛会轻颤。"
林阎的呼吸一滞。
"不过。"王书生突然笑了,转身走向祭坛深处,玉牌在腰间叮当作响,"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的声音混着回音传来:"跟我来,核心区域的门开了。"
陆九娘伸手搀林阎起身,指尖在他腕脉上轻轻一按,又迅速收回。
林阎知道她察觉了自己神魂的异常,但这位向来果决的女子只是抿了抿唇,将腰间的红绳往掌心攥了攥。
门后的空间让林阎想起停尸房的冷柜——四面墙壁泛着幽蓝微光,无数符文如活物般游移,像被风吹散的墨汁。
青冥子最先上前,苍白的指尖刚触到墙面,那些符文突然"唰"地凝成人形!
"小心!"陆九娘的青铜剑已出鞘,红绳缠上剑身的瞬间,她指尖翻飞结印:"幽冥锁魂——"
锁链状的幽光从地面窜起,将最前排的厉鬼捆了个结实。
但林阎皱眉发现,这些青面獠牙的厉鬼没有半分怨气波动,被锁链勒得肢体扭曲,却仍机械地向前抓挠,指甲刮在青铜锁链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它们像是在模拟......一场审判?"小七歪着脑袋凑近,兔耳突然抖了抖。
她伸手戳了戳被锁住的厉鬼,那东西的脑袋"咔"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空洞的眼窝里却没有黑血流出,反而渗出几缕幽蓝符文。
王书生的玉简突然泛起白光。
他快速翻动玉简便签,指尖凝聚的灵光扫过墙面,突然低呼:"有规律!
这些符文的排列周期......"他的声音渐低,最后盯着玉简上浮现的字迹,脸色骤变:"变量宿主,终焉者将继承其名。"
陆九娘的红绳"啪"地绷直。
青冥子退到墙角,原本苍白的脸更添几分冷意。
小七的兔耳耷拉下来,小声问:"终、终焉者是什么呀?"
林阎却笑了。
他摸出兜里的符箓打印机,染血的拇指按下开关。
打印机"滋滋"响了两声,吐出张淡金符纸——正是刚才那株新芽纹路的符。"看来我还没被完全认可。"他晃了晃符纸,符上的纹路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否则他们不会急着给我贴标签。"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陆九娘扯了扯红绳,被锁住的厉鬼突然爆成符文碎片,"再这么耗下去,封印阵要撑不住了。"
林阎的指节抵着太阳穴,压下识海的刺痛。
他扫过众人:"分头行动。
小七,用你的体质吸引厉鬼——它们对活物的反应弱,但对你这种变异体......"
"明白!"小七蹦蹦跳跳地跑向右侧墙壁,尾巴在身后甩出残影,"看本姑娘的胡萝卜诱惑法!"
"王前辈,破解符文逻辑。"林阎转向学者,"需要什么工具?"
王书生晃了晃玉简:"这老伙计够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发亮,"这些符文用的是上古因果文,我祖父的笔记里......"
"陆姑娘。"林阎最后看向走山客传人,"布置临时封印阵眼,位置选在......"他抬手指向祭坛中央,"那里符文最密集,你的红绳能镇住。"
陆九娘点头,从怀里摸出七根桃木钉:"给我半柱香。"她转身时,青铜剑在地面划出火星,红绳缠上第一根木钉的瞬间,整面墙壁的符文都剧烈震颤起来。
林阎望着众人散开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胸口的生死簿残页,残页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铁。
识海中的刺痛突然加剧,他踉跄着扶住墙面,却看见眼前的符文突然扭曲,化作无数碎片——
是时间幻象。
画面里的林阎跪在血污中,胸口插着把青铜剑。
他认得那剑——是陆九娘的佩剑。
剑刃穿透心脏的位置,鲜血顺着剑身滴在地面,溅起的血珠里映着小七哭到变形的脸,王书生颤抖着举起玉简却无法施法,青冥子站在阴影里,嘴角勾着冷笑。
"这不可能。"林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九娘不会......"
"变数。"幻象里的"他"突然抬头,嘴角渗血,"你以为自己能改变所有结局?"
林阎的瞳孔骤缩。
他猛然后退,却撞在祭坛石上。
识海像被重锤猛击,他咬着牙扯出功德代码,代码边缘已经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像将熄的烛火。"死不了就不是结局。"他低喝一声,将代码拍在额间,剧痛中,幻象"轰"地碎裂。
"林阎!"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阎转头,看见慕容砚正从阴影里走出。
这位天机阁外门执事依旧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的玉牌擦得锃亮,连发梢都没乱半分。
但他的眼神少见地严肃,手里捧着枚漆黑玉简,表面爬满金色纹路,像活物的血管。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道'逆命令'。"慕容砚将玉简递来,"他说过,若你走到这一步......"
林阎的手在半空顿住。
他望着玉简,突然听见识海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晰:"变量终焉者......觉醒吧。"
"接。"慕容砚的声音低了几分,"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当年山海战役里,林氏为何被全族除名。"
林阎的指尖触到玉简的瞬间,灼烧感顺着掌心窜上手臂。
那感觉不似普通火焰,倒像有无数小蛇在啃噬他的神魂。
他咬着牙握紧玉简,却见慕容砚转身走向黑暗,锦袍下摆扫过地面的符文,留下一串淡金脚印。
"慕容!"林阎喊了一声,却被突然炸响的符文打断。
他转头望去,小七正被三只厉鬼缠住,尾巴上的毛都炸成了蒲公英;王书生的玉简闪着刺目白光,他额角渗汗,嘴里念念有词;陆九娘的红绳已经捆住六根桃木钉,最后一根正对准祭坛中心——
而他掌心的玉简,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灼烧着他的神魂。
林阎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
黑暗中,玉简表面的金色纹路突然流动起来,在他掌心烙下一个极小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竟与他生死簿残页上最后一行模糊的字,完全重合。
识海中的刺痛再次席卷而来,林阎却笑了。
他将玉简贴在胸口,感受着那灼烧感与识海中的低语纠缠,像两把刀在灵魂里共舞。
"逆命令么......"他望着陆九娘即将完成的封印阵,望着小七灵活避开厉鬼的身影,望着王书生推眼镜时滑落的汗珠,轻声道,"父亲,你到底给我留了个多大的麻烦?"
祭坛深处突然传来闷响。
林阎抬头,看见青冥子正站在最里侧的墙壁前,指尖悬在一块暗纹上。
那位身份未明的神秘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简。
灼烧感越来越强,几乎要穿透他的手掌。
他知道,等解决完眼前的危机,他必须面对这枚玉简——面对父亲留下的秘密,面对"变量终焉者"的真相。
但此刻,他望着同伴们的背影,突然觉得,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变量的意义,本来就是打破所有既定的结局。
而他掌心的玉简,正在他的体温下,发出越来越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