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深度睡眠让我醒得比哨声还早。睁开眼时,晨光正斜斜地切过窗棂,在水泥地上投下铁栅栏似的影子。
——这他妈绝对是这几个月来睡得最香的一觉。
凌晨六点,哨声准时炸响。
我条件反射地弹起来,差点撞到上铺床板。
“该把这鬼声音录下来...”我边套作训服边想,“以后退伍了当闹铃,保准比咖啡管用。”
训练场上气氛诡异。
雷通站在主席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表情我熟——上次新兵连烧烤被抓包时,他也是这副“老子要杀人”的德行。
“接到上级通知。”他声音像砂纸摩擦,“两天后,与南印‘黑蟒’突击队展开实战演习。”
队伍里顿时骚动起来。张大勇的嘴张得能塞进鸡蛋,多吉下意识用藏语骂了句脏话,陆宴则翻了个白眼——他爹的贸易公司常和南印打过交道。
“人家下午就到!” 雷通一脚踹翻身旁的水壶,“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谁要是丢了我们边防军人的脸——”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懂。
解散后,张大勇凑过来嘀咕:“俺咋觉得...雷队话里有话?”
我没吭声,盯着远处直升机起降坪——那里刚被工兵连夜拓宽了三米。
吃过午饭后,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像一百个电钻同时开工。我们扒在窗户上,看三架“黑鹰”卷着沙尘降落在操场——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外星人。
一队队黑影鱼贯而出。
“卧槽...”张大勇下巴砸在窗台上,“这帮兄弟是挖煤的还是当兵的?”
不怪他惊讶。
那些南印士兵黑得发亮,迷彩服像是浮在半空,只有咧嘴笑时能看到两排白牙。他们列队的速度快得离谱,最后一个方阵成型时,炊事班的鸡才叫到第二声。
两个穿军官制服、头戴贝雷帽的男人最后下机。
吕凯带着雷通迎上去,同两人握手寒暄。
我们竖着耳朵也听不清说什么——直到南印指挥官突然大笑,拍着吕凯的肩膀喊了句“old friend!”
“完犊子,”陆宴压低声音,“我爸说南印人喊‘老朋友’准没好事。”
不出意外,南印这帮士兵被安排进我们这栋楼,毕竟因为有大部分新兵去了别的连队,我们这栋宿舍楼有好多空出来的房间。
他们的指挥官,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大声发号施令。
“Alpha队,住二楼!bravo队,三楼!动作快!”
空置的宿舍门一扇接一扇打开,我们几个扒在走廊窗口,看着这群“黑蟒”队员鱼贯进入宿舍楼。
他们每个人都背着鼓鼓囊囊的战术包,靴子踩在楼梯上发出整齐的“咚咚”声,活像一群大猩猩。
“啧啧,这帮人体格真好。” 张大勇眼睛发直,盯着一个队员腰间的战术匕首。
多吉皱了皱鼻子:“他们身上什么味儿?”
确实,这群人经过时,空气里飘着一股奇怪的香料味,混合着汗水和枪油的气息,闻着像某种咖喱味的军用除臭剂。
陆宴抱着胳膊冷笑:“住咱们的地盘,还这么嚣张?”
程阳的鼻炎当场发作,连打五个喷嚏。
“看那个!”多吉突然拽我袖子。
走廊尽头,有个南印兵正挨个检查门锁。他比其他人都高大,脖子上挂着串兽牙项链,右手小指少了半截——像是被什么猛兽咬掉的。
更诡异的是...
他在闻门把手。
像条搜寻气味的猎犬,鼻翼不断翕动。经过我们宿舍时,他突然停下,深褐色的眼珠直勾勾盯过来——
那个南印士兵的眼神像把淬毒的刀,剐得我后颈汗毛倒竖。多吉的肌肉瞬间绷紧——我甚至能听见他作战服关节的咔咔声。
我知道,那一刻,我俩脑袋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此人不是善茬!
“你们俩看什么呢?”
杨傲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左臂搂住我,右臂架着多吉,力道大得像在钳制犯人。
可他的表情却轻松得过分——嘴角上扬,眼底却结着冰。
我俩没说话,杨傲顺着我俩的眼神看去,同刚才那名南印兵对视着。
南印兵看到杨傲时,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而且他居然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说道:“杨,好久不见。”
我一时竟不知道他是在叫我还是在叫杨傲。
很显然,他是在叫杨傲,因为下一秒,杨傲搂着我们的手指节发白,声音却稳得像在聊天气:“是啊,好久不见。”
空气凝固了三秒。
南印兵没再回话,我感觉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他转动门把手,走进了房间。
“别看了,走了。”杨傲几乎是拖着我俩离开,直到转过走廊拐角才松手。
多吉的领口湿了一片:“班长,那人...”
“桑贾伊,‘黑蟒’突击队第三小队队长。” 杨傲摸出烟点燃,火星在他瞳孔里跳动,“那家伙,很难搞的。”
我和多吉同时倒吸冷气。
“现在,”杨傲吐出口烟圈,抬脚碾灭烟头,“雷队叫我们去搬物资——你们只要记住,无论演习中发生什么...”
他最后看了眼那扇紧闭的宿舍门,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别落单。”
夕阳西下,最后一箱物资被稳稳地放在仓库指定位置。
我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迷彩服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皮肤上。我看了眼手表——18:30,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完成任务。
“干得漂亮,兄弟们!”赵一明走过来,拍了拍杨傲的肩膀,“南印那边的人还在搬最后几箱呢。”
我转头看向不远处,几个南印士兵正慢吞吞地搬运着剩余的物资,时不时朝我们这边投来不善的目光。
整个下午的合作中,双方虽然完成了任务,但那种微妙的紧张感始终萦绕在空气中。
“班长,我怎么感觉那些南印兵看我们的眼神不太对劲?”张大勇凑过来小声问道。
杨傲摇摇头:“别多想,完成工作就行。边境联合任务就是这样,大家各司其职。”
“收拾一下,准备去吃晚饭了。”赵一明招呼道。
食堂里弥漫着咖喱和红烧肉混杂的古怪气味。南印士兵们聚在角落,用手抓着黄澄澄的米饭,时不时朝我们这边张望。
“你们看?”张大勇故意把餐盘砸得咣当响,“这帮阿三居然不会用筷子。”
一个略懂中文,满脸横肉的南印兵猛地站起来,凳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他指着张大勇,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吼道:“You!Small eyes!”
整个食堂瞬间安静。
程阳的筷子停在半空,多吉的眼神变得尖锐,陆宴则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
“干什么?坐下!”
雷通的吼声从门口炸响。他身后跟着南印的指挥官,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吃饭就吃饭,别搞事!”雷通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我们班,“谁挑事,谁今晚跑二十公里!”
南印指挥官也呵斥了几句,那个挑衅的士兵悻悻坐下,但眼神依旧不善。
在我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帮南印士兵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营地激起了一圈圈不愉快的涟漪。
他们穿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土黄色制服,操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大摇大摆地穿过训练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这群不速之客。
没有人再说话,但每个人挺直的脊梁都在无声地宣告:这里是我们的土地,容不得半点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