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裹着松涛声往衣领里钻。
我站在山顶，玄铁剑柄抵着腰腹，剑鞘里那枚被做了手脚的玉符硌得生疼。
太阳穴突突跳着——方才用混沌灵识扫过整座幽冥宗山脉，连聚魂殿地下三层的藏魂鼎都瞧了个清楚，精神力早耗去大半。
山脚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苏璃。
她的血炼剑没入鞘中，却仍有幽蓝磷火从剑穗里渗出来，像一串被掐灭的星子。"顾尘，"她走到我身侧，靴底碾碎半片松针，"密室暖炉烧上了，韩枫把霹雳火码得整整齐齐，说要炸出个能跑马的窟窿；李明翻出三瓶续魂丹，非说够我们每人吞十颗。"
我低头看她，月光漏过云隙，在她眉骨投下阴影。
这女人总爱把战裙束得极紧，此刻腰间那柄淬毒短刃正随着呼吸轻撞剑鞘——那是她当年在万毒窟杀穿三重阵时得的，刀鞘上还留着半道蛇鳞刮痕。"走。"我拍了拍她肩膀，掌心触到她甲胄下紧绷的肌肉，"该把新计划摊开了说。"
密室在偏殿地下，石门一开，混着松脂味的热气扑面。
韩枫正蹲在墙角拨弄霹雳火，赤膊的背上全是旧伤疤，像条被刀割过的老树皮。
见我们进来，他甩了甩手里的引线："顾兄弟，这火引子我加了三重防潮符，就算鬼雾里渗着水，也能'轰'地炸出三丈宽的口子。"说着他咧嘴一笑，露出颗缺了角的虎牙——那是上个月替我挡鬼爪时崩的。
李明缩在长条案后，药箱盖子大敞，里面的瓷瓶摆得整整齐齐，连续魂丹的蜡纸都叠成了小方块。
见我看过去，他慌忙把散在案上的醒神散往葫芦里收，指尖发颤："韩大哥说要吃烤鸡腿...我、我没找着，只带了醒神散。"他耳尖通红，发顶翘着撮呆毛——这小子每次紧张都这样，上个月被鬼修追进竹林时，也是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我扯过条布幔盖住石门缝隙，案上烛火晃了晃，在四壁投下摇晃的人影。"玉符被截的事，"我摸出那枚带刻痕的玉符拍在案上，"幽冥宗知道我们原计划了，但不知道我们改了路线。"
苏璃抽出血炼剑半寸，磷火"噌"地窜起三寸高："飞瀑崖的鬼雾，我这剑能烧穿。"她盯着跳动的火焰，指节捏得发白，"上个月在千蛇谷，我用这火炼过百年蛇王的毒雾，比鬼雾浓三倍。"
韩枫把霹雳火往案上一推，震得烛台跳了跳："我带五个人守在飞瀑崖下，等苏姑娘烧出缺口，我就炸他娘的药园围墙！
那结丹期的守将？"他嗤笑一声，伤疤跟着颤动，"上回你说他鬼头刀有三处破绽，我记着呢——手腕翻刀时露肘，劈砍时脚步虚，收刀时刀背贴大腿。"
李明突然举起个青瓷瓶："我调了隐息散！"他耳朵更红了，"按你说的，用了三株幽昙草、半块寒玉髓...能把五个人的气息压得比山雀还轻。"他把药瓶推到我手边，指腹蹭过瓶口的丹砂封泥，"给苏姐姐的小队用，他们要摸去侧翼佯攻，隐息散最要紧。"
我捏着药瓶，指腹触到瓶身的温度——李明总把药炉煨在被窝里温着，怕丹药凉了失药效。"好。"我把药瓶塞给苏璃，"你带七个人，子时三刻摸去西峰，放三枚穿云箭就撤。
韩枫，你带十个人，寅时初刻到飞瀑崖下，等苏璃的火起，立刻炸墙。"
"那你呢？"苏璃突然开口，磷火映得她眼尾发红，"你要做什么？"
我摸了摸发疼的太阳穴，混沌灵识在识海深处翻涌，像有团烧红的铁在碾磨。"我去会会那结丹期的守将。"我抽出玄铁剑，剑鸣像闷在瓮里的雷，"他鬼头刀的第三处破绽...在刀镡。"我指尖划过剑刃，"上个月用灵识扫的时候，看见刀镡里嵌了块阴魂玉，每次运刀都会震得玉纹开裂。"
韩枫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说你小子藏着后手！"他抓起霹雳火往怀里塞，伤疤在烛火下泛着油光，"那守将要是敢挡，我炸完墙就来帮你！"
李明突然拽住我衣角："顾大哥，"他声音发颤，药箱在脚边碰出轻响，"你用灵识太多了...醒神散我留了三颗，你现在吃一颗？"他从袖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的丹药裹着金箔，"这是我新炼的，加了龙涎香，比以前的劲大。"
我接过丹药吞下去，苦涩在喉间炸开，倒让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些。"都去准备吧。"我推开密室门，山风卷着松针灌进来，吹得烛火啪嗒熄灭。
苏璃的磷火自动浮起，在她指尖凝成个幽蓝的灯球。
韩枫拍了拍我后背，力道重得几乎要把我拍进墙里："等我炸出窟窿，你可得给我留只烤鸡腿！"
李明抱着药箱跟在后面，鞋跟磕在石阶上："我去给苏姐姐的小队发隐息散...韩大哥的霹雳火要防潮...顾大哥的醒神散...行了。"苏璃回头揉乱他的呆毛，"再念叨下去，鸡都要打鸣了。"
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夜色里，我摸出块碎玉含在舌下——这是用混沌灵识时镇神的老法子，玉棱硌得舌尖发疼。
山雾漫上来，沾在睫毛上，我望着幽冥宗方向的暗红鬼火，突然觉得那火光比方才亮了些。
识海深处传来刺痛，混沌灵识不受控制地漫开——我猛地顿住脚步。
不对。
方才用灵识扫过整座山，飞瀑崖药园的守将该在炼丹房里温养鬼头刀，可此刻...我闭了闭眼，灵识穿透雾幕，清晰地触到十七道阴寒的气息，正从聚魂殿方向往飞瀑崖移动。
为首那道，带着鬼头刀特有的腥气——是那结丹期的守将。
他提前换防了。
我攥紧玄铁剑，剑鞘里的玉符突然发烫。
夜色里传来极轻的踏叶声，从左侧三十步外的竹林里漫过来。
我转头时，正看见三盏幽绿的灯笼浮起，映出灯笼下青灰色的脸——幽冥宗的巡逻队，排头那鬼修的腰间，悬着半块和我手中玉符同款的刻纹。
山风卷着松针打在脸上，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的雷。
苏璃的磷火应该已经摸到西峰了，韩枫的霹雳火该在飞瀑崖下码好了，李明的隐息散...
灯笼的幽光里，鬼修举起了手中的招魂幡。
一场雨，就要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