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最终还是没能在铁岩城待上太久,北境的风雪对于这位习惯了伊尔森南部温暖气候的贵族少爷而言,实在是一种严酷的考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或许还是每天被迫旁观艾格尼丝与某个哥布林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亲昵。他临走时,几乎是带着一种逃难般的仓皇,却依旧没忘记顺手牵羊,将仓库里最新一批的哥布林特制香料搜刮走了大半,美其名曰“带回去给新王陛下品尝的贡品”。

送走了这位酸溜溜的客人,铁岩城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大雪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光顾一次,将整座城市都裹上一层厚厚的银白。工坊的烟囱里终日冒着热气,蒸汽机粗重的喘息声成了这座城市新的心跳,孩子们则在清理出来的街道上追逐打闹,丝毫不在意那能冻掉鼻头的严寒。

这天下午,他陪着莉娜从技术学院的工坊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关于改良纺织机齿轮的图纸。莉娜正侧着头,认真地跟他讨论着某个传动结构的可行性,细碎的雪花落在她柔软的栗色长发上,很快就融化了。

“这个位置的咬合角度还是有点问题,如果转速太快,磨损会非常严重。”莉娜停下脚步,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划着,“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用青铜来制作这个部件,它的韧性更好一些。”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视线却不经意间被学院教堂那面新近修葺过的外墙给吸引住了。就在那原本光秃秃的灰色石墙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的长方形浮雕。

那浮雕的雕工谈不上多么精湛,甚至带着几分乡野石匠特有的、质朴的粗糙感,但构图却宏大得令人心惊。画面的上半部分,云层翻滚,一个身形高大、肌肉线条分明的哥布林正从云端俯身向下,他**着上身,面容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指向下方的大地。而在画面的下半部分,一群衣衫褴褛、面带迷茫的人类正仰望着天空,其中一个领头的人,也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指,迎向那从天而降的神启。两根手指,一根属于哥布林,一根属于人类,即将在浮雕的正中心,触碰到一起。

他站在雪地里,仰着头,整个人都看呆了。大脑在最初的几秒钟里甚至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幅充满了宗教隐喻和神圣感的画面。他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因为天气太冷而产生了什么离奇的幻觉。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创世纪?哥布林版的?开什么国际玩笑,难道我昨天晚上梦游,自己跑来把这玩意儿刻上去的吗?

他一把拉住了身边还在低头研究图纸的莉娜,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有些紧。“莉娜,你快看那边,那面墙上……那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东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诞的颤抖。

莉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当她看到那幅巨大的浮雕时,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既好笑又无奈的神色。

“哦,你说那个啊,大概是三四天前刻上去的吧。”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是城里的市民们自发组织起来弄的,说是为了感谢你为铁岩城带来知识和希望,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纪念一下。他们还给这幅画取了个名字,叫《神启之触》。”

“神启之触?!”他感觉自己的声调都变了,这两个词从莉娜嘴里说出来,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头皮发麻,“他们……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把我当成什么了?”

神启?我启个鬼啊!我只是个想过安稳日子的穿越者,顺便剽窃了一点地球的科技而已!这帮人是不是有什么严重的误会?再这么下去,是不是该给我建神庙,然后每天三炷香了?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一个裹着厚厚头巾、提着菜篮子的大妈正好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位大妈在路过浮雕墙的时候,竟然停下了脚步,将菜篮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然后双手合十,对着墙上那个面目模糊的哥布林,深深地鞠了一躬,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祷告了几句,这才重新提起篮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彻底傻在了原地,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比那幅浮雕本身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巨大一百倍。

莉娜看着他那副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叹气了吧?”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也有一丝认真,“一开始他们来找我,说想在学院的墙上弄点装饰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只是想画点花花草草。谁知道他们竟然弄出这么大一个阵仗来,我拦都拦不住。”

“这……这也太离谱了!他们把我画成这样,还对着拜?这算什么?个人崇拜?还是邪教现场?”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无情地颠覆和重塑,他指着那幅浮雕,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得去找他们说清楚,我不是什么神,我只是一个……一个普通的哥布林!”

“恐怕已经晚了。”莉娜摇了摇头,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现在城里的大部分人都认为,你是天上某个仁慈的神明,不忍心看到北境的子民受苦,所以才特意派遣下来的神使。毕竟,除了真正的神,谁还能凭空变出那些能自己跑的铁车和会喷火的‘真理’呢?”

他听完莉娜的话,彻底放弃了挣扎。他松开拉着莉娜的手,缓缓地转过身,再次看向那幅巨大的、在飘扬的雪花中显得愈发神圣的浮雕,然后又看了看远处街道上那些行色匆匆、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市民。最终,他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无奈的叹息,那声音很快就消散在了北境冰冷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