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傲慢峰三日,玄铁盟的马队踏入北疆地界。越往北走,空气越发潮湿,道路两侧的白桦林渐渐被丛生的芦苇取代,沼泽地特有的腐殖气息混着水汽扑面而来。兰丫头趴在马车窗口数水鸟,忽然指着远处蒸腾的白雾惊呼:"那里的云怎么趴在地上跑?"
苏念勒住缰绳,湛泸剑鞘上的四块鼎片同时泛起凉意。前方十里外的沼泽上空,灰白色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仿佛有生命般吞吐伸缩,连正午的日头都被遮得只剩朦胧光晕。"那是迷雾沼的瘴气。"他翻身下马,指尖划过剑鞘上刚浮现的谷穗印记,"护魂花的灵力在示警,'疑'煞就在里面。"
阿霜的龙渊剑穗垂在腕间,圆珠投射的星图在北方缺口处萦绕着灰雾。她展开从傲慢峰石壁拓下的铭文,泛黄的宣纸上,"疑"字周围画着无数交错的歧路,每个路口都站着背对背的人影,"记载说这里的瘴气能勾起心底最深的疑虑,让至亲好友互相猜忌。"
竹生正将晒干的护魂花碾成粉末,闻言突然呛了声:"猜忌?就像上次我怀疑红脸膛长老偷吃了我的蜂蜜糕,结果是自己忘在药箱里?"他赶紧把药粉分装成小袋,往每个袋里塞了片艾草叶,"幸好护魂花能安神,不然进了沼泽怕是要内讧。"
红脸膛长老扛着狼牙棒走过来,棒尖挑着只刚打下来的野雁:"你那点出息。"他把猎物丢给随从处理,突然指向沼泽边缘的枯树,那些歪扭的枝桠上挂满了锈蚀的兵器,"二十年前,玄铁盟曾派三百弟子进沼地追查破宗踪迹,结果无一生还。后来派去搜寻的人说,在中心地带发现了他们自相残杀的尸骨。"
兰丫头抱着布老虎蹲在水边,倒影里的自己突然变成两个,正互相扯着辫子。她赶紧捂住眼睛:"布老虎说水里有骗人的影子。"再睁眼时,水面已恢复平静,只有长命锁的红光在涟漪里碎成点点,"它还说,只要心里想着对方的好,影子就骗不了人。"
众人换乘竹筏驶入沼泽,刚过界碑,周围的雾气就突然变浓。原本晴朗的天空被白雾遮蔽,连彼此的面容都变得模糊。苏念发现罗盘指针在疯狂打转,湛泸剑的金光却始终指着西北方,"瘴气在干扰方向,跟着剑气走。"
竹筏行至三岔口时,阿霜突然勒住缰绳——水面上飘来数十具浮尸,穿着各大门派的服饰,手里还紧握着染血的兵器。更诡异的是,每个尸身旁边都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叛徒"二字。
"是上个月失踪的青城门人。"红脸膛长老认出其中一具尸身的服饰,突然觉得背后发凉,"他们怎么会......"话音未落,雾气里传来刀剑相击的脆响,隐约还夹杂着怒骂:"果然是你私通破宗!分明是你想独吞鼎片!"
苏念挥剑劈开袭来的瘴气,却见雾气中浮现出两队幻影,正是玄铁盟弟子在互相厮杀。他认出其中领头的是三年前牺牲的师弟,心头猛地一紧:"都是幻境!"金光扫过之处,幻影化作青烟,却在消散前嘶吼道:"苏念,你敢说从没怀疑过阿霜是破宗细作?"
阿霜的龙渊剑突然震颤,雾气里竟站着她失踪多年的师父。白发老者拄着拐杖冷笑:"当年我就是被你父亲出卖,你敢信他临终前让你保护的人,正是害我残废的元凶?"银剑的光芒突然黯淡,她看着苏念的背影,脑海里竟真的闪过些微疑虑——为何他总能精准找到破宗的踪迹?
"阿霜!"苏念察觉到她的动摇,突然回身握住她的手。两人体温相触的刹那,剑鞘上的鼎片同时发热,雾气中浮现出他们初遇的场景:在苍莽山的雪夜里,他为受伤的她包扎伤口,她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他。那些温暖的记忆如星火燎原,瞬间驱散了心底的阴霾。
"疑心生暗鬼。"阿霜剑指长空,龙渊剑的银光刺破浓雾,将幻象中的师父绞碎,"破宗就是想用这个让我们自乱阵脚。"
竹筏行至第五个弯道时,水面突然冒出无数水草,像蛇般缠上筏身。竹生撒出护魂花粉,水草立刻缩回水底,却在泥里翻出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着"同心桥"三个字。
"这里应该是当年玄铁盟弟子遇害的地方。"苏念蹲下身擦拭碑石,突然发现石缝里卡着半块玉佩,与阿霜之前在黑风寨找到的那块材质相同,"是护魂一族的信物。"
话音刚落,雾气里传来女子的哭泣声。一个穿着嫁衣的幻影从水底浮起,长发遮住脸,手里捧着另一半玉佩:"你说过会回来娶我,却带着她的信物......"她猛地抬头,溃烂的脸上嵌着双流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阿霜,"是不是你杀了他?"
阿霜的瞳孔骤然收缩,龙渊剑险些脱手。她确实在黑风寨见过那具尸骨,也知道玉佩的来历,可此刻被幻影质问,心底竟真的泛起一丝慌乱——万一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呢?
"阿霜,看这个。"苏念突然将玉佩拼在石碑上,两半玉珏严丝合缝,碑石背面的凹槽里立刻渗出金色液体,浮现出完整的铭文。原来二十年前,护魂一族的女子与玄铁盟弟子相恋,却被破宗祭司用幻术挑拨,让两人误以为对方背叛,最终在桥头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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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真的怀疑彼此,是被瘴气迷了心窍。"苏念握住阿霜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就像现在的我们。"
阿霜突然清醒,龙渊剑的银光如瀑布倾泻,将嫁衣幻影劈成碎片:"真正的疑虑藏在心里,而不是别人的挑拨里。"
兰丫头突然指着前方:"那里有发光的花!"雾气最浓处竟开着大片白色铃兰,花瓣上的露珠在月光下流转,照得周围的瘴气渐渐透明。布老虎从她怀里跳出来,在花丛里打滚,沾了满身的香气:"是醒神兰!"
竹生摘下一朵铃兰碾碎,汁液滴在水里,立刻散成圈涟漪。那些潜藏在水底的幻象被涟漪扫过,纷纷化作泡沫:"这比护魂花粉管用!"他赶紧让随从多摘些,用纱布包好挂在筏子四周。
随着醒神兰的香气扩散,雾气开始退散。众人终于看清沼泽中心的景象:一座残破的石塔矗立在孤岛之上,塔尖缠绕着黑色瘴气,隐约能看到块鼎片在塔顶闪烁。塔门两侧刻着副对联,上联是"一念生疑天地裂",下联是"两心相照雾云开"。
"看来'疑'煞鼎片就在塔里。"苏念刚要登岛,脚下的水面突然炸开,无数黑色触手从水底钻出,上面长满了眼睛,每个眼珠里都映着众人的倒影。
"是'疑魂藤'!"阿霜认出这是破宗培育的邪物,龙渊剑划出银弧,斩断的触手上立刻冒出更多眼睛,"它们靠吸食猜忌心生长!"
红脸膛长老挥舞狼牙棒砸向藤蔓,却发现每次击中,那些眼睛就会射出黑色光线,照得人头晕目眩:"娘的,看久了真觉得身边人不对劲!"
竹生将醒神兰汁液泼向藤蔓,眼珠们发出痛苦的嘶鸣,光线顿时黯淡:"别直视它们!想想最信任的人!"他自己正想着上次生病时,红脸膛长老背他走了三十里山路,嘴角忍不住上扬。
兰丫头把布老虎抛向塔顶,布老虎张开大口吐出护魂花藤,金色藤蔓如游龙般缠住石塔,将黑色瘴气一点点吸收:"苏哥哥信阿霜姐姐,阿霜姐姐信苏哥哥,大家都信布老虎!"
苏念与阿霜对视一眼,双剑合璧的刹那,金光与银光在塔尖交织成巨大的太极图。那些疑魂藤接触到光芒,眼珠纷纷爆裂,黑色汁液溅在地上,竟开出朵朵白色铃兰。
塔门突然自动打开,里面站着个穿灰袍的老者,手里拄着根蛇头拐杖,正是破宗的"疑"煞祭司。他看着涌进来的众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们果然来了,我还以为要等更久。"
老者轻轻晃动拐杖,石塔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外面的沼泽水面上浮现出无数面镜子,每个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场景:玄铁盟总坛里,几位长老正在密谋夺权;青城门主私藏了破宗的密信;甚至连苏念与阿霜的倒影,都在镜中互相拔剑。
"看到了吗?"老者的声音带着蛊惑,"这才是人心。你们所谓的信任,不过是没被揭穿的谎言。"他指向苏念,"你敢说从未怀疑过阿霜的身世?她师父可是当年破宗的圣女。"
苏念的动作顿了顿,湛泸剑的金光却未减弱:"我怀疑过,但我更相信自己看到的。"他想起阿霜无数次舍命相护的瞬间,那些怀疑在事实面前轻如鸿毛。
阿霜的龙渊剑直指老者眉心:"你用幻术制造的假象,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她剑锋微转,银光扫过那些镜子,"就像你故意让我们看到这些,其实是怕我们发现塔底的秘密。"
老者脸色骤变,突然将拐杖插入地面。石塔剧烈摇晃,墙壁上的镜子同时炸裂,碎片化作无数利刃射向众人:"那就让你们在猜忌中死去!"
竹生将镇魂座碎玉抛向空中,绿光化作巨伞挡住碎片:"你以为我们还会信这些?"他从怀里掏出个香囊,里面装着醒神兰和护魂花粉的混合物,"这是'同心香',专治疑心病!"
兰丫头突然扯断长命锁的红绳,珠子在空中炸开,红光如网将整个石塔笼罩。那些被碎片划伤的人接触到红光,伤口处的黑色立刻消退:"布老虎说,相信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很开心。"
苏念与阿霜同时跃起,双剑在塔顶交织成护魂大阵。当"疑"煞祭司再次挥动拐杖时,金光与银光突然汇聚成道洪流,顺着塔尖的鼎片涌入——黑色瘴气被强行剥离,化作无数蝙蝠飞散,鼎片露出温润的玉色,刻着的"疑"字渐渐隐去,浮现出两只交握的手。
老者看着鼎片上的图案,突然发出绝望的嘶吼:"不可能!人心本来就充满猜忌,怎么会......"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原来只是破宗用幻术制造的虚影,"你们迟早会明白,信任根本......"话未说完便消散在空气中。
石塔随着虚影的消失开始崩塌,众人及时撤出,站在孤岛上看着塔基处渗出金色泉水。那些泉水汇集成池,倒映出的影像不再是幻象,而是真实的过往:二十年前的同心桥上,护魂女子与玄铁盟弟子临终前终于解开误会,用最后力气将"疑"煞鼎片藏入石塔;青城门主私藏密信,其实是为了引出破宗卧底;玄铁盟长老的密谋,不过是演给奸细看的戏码。
"原来都是假的。"竹生看着池中的影像,突然觉得脸颊发烫,"我刚才居然真的怀疑过长老......"
红脸膛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谁心里还没点小九九?重要的是没被它牵着走。"
苏念将五块鼎片拼在一起,玉色断口处的金色液滴汇成湖泊,花形印记绽放了五瓣。护魂花纹路沿着鼎片蔓延,在拼接处形成片交织的藤蔓,与池中的倒影交相辉映。
"下一站是血月谷。"阿霜看着龙渊剑穗投射的星图,东方的缺口处刻着"杀"字,周围萦绕着血色光晕,"记载说那里的煞气能放大杀意,连菩萨心肠的人都会变成屠夫。"
兰丫头突然指着西方的天空,原本晴朗的暮色里竟升起一轮血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布老虎从她怀里探出头,耳朵耷拉着:"它说那里的月亮是红色的,会让人想打架。"
苏念握紧湛泸剑,剑鞘上的五块鼎片微微发烫。他知道接下来的血月谷,将是更严峻的考验,但看着身边的众人,心底却一片平静——猜忌最能消磨人心,可当信任战胜疑虑,再深的黑暗也能透出光来。
沼泽的雾气彻底散去,露出澄澈的星空。竹筏返程时,水面倒映着漫天星辰,像撒满了碎钻。兰丫头趴在筏边数星星,突然指着两颗挨得最近的:"那颗是苏哥哥,那颗是阿霜姐姐。"长命锁的红光在水面轻轻摇晃,仿佛在为她的话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