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四龙宫会
一、碧波请柬
东海的浪是有记性的。三千年前景阳冈的老虎精在这里溺毙时，浪涛记下了它獠牙上的血腥味；五百年前孙悟空抢定海神针，浪涛又刻下了金箍棒搅动海底的轰鸣。而今日，万顷碧波正托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朝着清溪村的方向涌去——这是东海龙王敖广亲书的请柬，收柬人是个名叫陈阿四的凡人。
陈阿四正蹲在河边给老牛洗澡，忽见水面浮起个亮晶晶的物件。他伸手捞起，玉简入手温润，上面的金字竟自己跳进眼里：“三日后龙宫献宝，特邀异士陈阿四赴会，共鉴‘定魂珠’。”
“龙宫？”他挠挠头，把玉简揣进怀里。前几日在黑风山揍跑牛魔大王后，云中子说这是天庭的旨意，他本以为是句玩笑，没想到真有神仙来请。旁边的老牛甩甩尾巴，溅了他一脸水，倒像是在催他赶紧动身。
当晚，土地爷又从供桌下钻出来，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海螺：“吹这个，能让鱼虾给你带路。记住，龙宫不比凡间，说话客气点，别学孙悟空当年那般野。”
陈阿四接过海螺，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天蓬元帅的毛病，赶紧问：“那龙宫有龙女吗？”
土地爷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少惦记！龙女都是西海龙王的掌上明珠，你这点出息，别给四位圣佛丢脸。”
陈阿四嘿嘿笑了两声，把海螺塞进袖中。他摸着胸口的玉简，想起唐僧的长生、悟空的勇、八戒的念想、沙僧的实在，忽然觉得这趟龙宫之行，倒像是老天爷特意给的试炼。
二、虾兵蟹将
第三日清晨，陈阿四揣着海螺来到海边。他对着浪花吹了声，海螺发出“呜呜”的低鸣，不多时，水面“咕嘟”冒出个戴红缨帽的虾兵，拱手道：“陈先生，小的奉命来接您。”
虾兵引着他钻进一个半开的牡蛎壳，壳内竟有艘丈许长的龙船，船桨是用鲸鱼须做的，划水时悄无声息。陈阿四刚坐下，就见船外掠过一群发光的鱼，鳞片像碎金似的洒在船板上——他这辈子没见过这等奇景，眼睛都看直了，倒把土地爷“少丢人”的嘱咐忘到了脑后。
“前面就是龙宫牌坊了。”虾兵指着前方。只见深海中竖着座白玉牌坊，上面刻着“水府洞天”四个大字，字缝里游着会发光的水母，远远望去，倒像是牌坊自己在眨眼睛。牌坊下站着两排蟹将，个个青背白肚，手里举着银光闪闪的斧钺，见了龙船却齐齐躬身：“恭迎陈先生。”
陈阿四赶紧跳下床，脚刚沾地，就觉脚下软软的，低头一看，竟是用海带织成的地毯。他正打量着四周，忽听一阵环佩叮当，一群穿绫罗的侍女鱼贯而来，为首的女子生得极美，发间插着珍珠钗，笑盈盈地说：“小女是龙宫侍女珊瑚，奉龙王之命来迎先生。”
陈阿四顿时想起土地爷的警告，脸“腾”地红了，低下头不敢看她：“多……多谢姑娘。”
珊瑚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掩着嘴道：“先生不必拘谨，随我来吧。”
穿过珊瑚砌成的长廊，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水晶宫殿悬浮在深海中，殿顶镶嵌着夜明珠，把整个海底照得如同白昼。殿前的广场上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有头生双角的山神，有背生翅膀的风神，还有几个披着黑袍的妖魔，正恶狠狠地盯着彼此——陈阿四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长着青面獠牙的，正是黑风山逃掉的牛魔大王。
“那妖怪也来了？”他拽了拽珊瑚的衣袖。
珊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定魂珠能聚魂魄、固元神，三界谁不想要？只要没在龙宫造过反，龙王都给了请柬。”她说着朝陈阿四眨眨眼，“不过先生放心，有龙王在，他们不敢乱来。”
陈阿四点点头，心里却打起了鼓。他摸了摸袖中的扁担——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虽不如孙悟空的金箍棒厉害，可真要动手，也能派上用场。
三、殿上风波
水晶殿内，东海龙王敖广正坐在白玉宝座上。他头戴紫金冠，身穿龙袍，龙须在胸前飘拂，见陈阿四进来，捋着须笑道：“陈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陈阿四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拱了拱手：“俺……俺陈阿四，见过龙王。”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笑。那些仙者妖魔见他穿着粗布衫，谈吐又土气，都露出鄙夷的神色。牛魔大王更是怪笑道：“龙王，这凡人也配来赴会？莫不是您老糊涂了？”
陈阿四听见这话，心里的火“噌”地冒了上来。他想起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的性子，梗着脖子道：“俺是龙王请来的客人，轮得到你多嘴？”
牛魔大王没想到这凡人敢顶嘴，顿时怒道：“区区凡胎，也敢在本大王面前放肆！”说着就想冲上来，却被敖广一声断喝止住：“牛魔！龙宫之内，岂容你撒野？”
敖广的声音里带着龙威，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牛魔大王不敢再动，却狠狠地瞪了陈阿四一眼，满眼都是杀意。
敖广转向陈阿四，语气缓和了些：“先生莫怪，这些妖魔不懂规矩。”他指了指殿中央的高台，“今日请诸位来，是为了这定魂珠。”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个龟丞相抬着个玉盘走上台，盘中托着一颗鸽蛋大的珠子，珠子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细看之下，竟能看到珠内有无数虚影在沉浮。
“此珠乃上古玄珠所化，”敖广解释道，“能让魂魄离体者归位，能让元神受损者复原。三日前忽现于东海，本王想着物归原主，故请诸位来辨认——若是谁能说出此珠的来历，便可将它带走。”
话音刚落，一个穿道袍的老者就站了出来：“龙王，贫道乃终南山炼气士云中子，此珠与贫道遗失的‘聚魂幡’气息相似，想必是幡中灵珠所化。”
另一个身披黑甲的将军冷笑：“云中子休要胡说！此珠分明是当年蚩尤战死后，散落人间的‘血魂珠’，怎会是你的东西？”
一时间，殿内吵成了一团。仙者说珠是仙家之物，妖魔说珠是魔界至宝，吵到最后，竟有人拔出了兵器。陈阿四看着眼前的混乱，忽然想起唐僧取经时，总说“众生皆有佛性”，可这些仙魔为了颗珠子争成这样，哪里有半分修行者的样子？
“都别吵了！”他大吼一声，声音竟盖过了所有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陈阿四走到高台上，指着定魂珠道：“俺不管它是啥珠，俺只知道它能救人。黑风山的村民被妖气所伤，要是有这珠子，他们肯定能好得更快。”
牛魔大王闻言大笑：“蠢货！这等至宝，岂能用来救凡夫俗子？”
“为啥不能？”陈阿四瞪着他，“当年孙悟空用金箍棒打妖怪，沙和尚用降妖宝杖挑行李，不都是为了护着唐僧取经吗？要是光想着自己厉害，那还修个啥行？”
他这话一出，殿内竟没人再反驳。云中子捋着胡须，若有所思；连敖广也微微点头，看着陈阿四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
就在这时，定魂珠忽然光芒大盛，珠内的虚影竟化作了唐僧师徒四人的模样：唐僧骑着白马，悟空在前开路，八戒扛着钉耙，沙僧挑着担子，正一步步往西天走去。
“这……这是……”敖广大吃一惊。
陈阿四看着珠内的虚影，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自己不死的身体，想起那股莫名的勇力，想起见了姑娘脸红的毛病，想起帮人干活时的踏实——原来这定魂珠，早就认出了他身上的四圣之气。
四、魔焰滔天
“原来如此！”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黑袍的妖魔走了出来，黑袍下露出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此珠认主，看来是选中这凡人了。”
陈阿四认出这妖魔——他就是刚才跟云中子争执的黑甲将军，腰间挂着个骷髅头项链，阴气森森的。
“阁下是谁？”敖广皱眉问道。
黑袍妖魔冷笑一声，扯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布满鳞片的脸：“本座乃幽冥血海的九头虫！当年被孙悟空打断一头，今日正好用这定魂珠复原！”
话音刚落，他猛地化作原形：一只九头巨虫，每个头上都长着利齿，喷出的黑雾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虾兵蟹将们冲上去，却被黑雾一碰就化作了脓水。
“不好！是化血瘴！”敖广惊呼，赶紧祭出一面水镜，挡住了黑雾的蔓延。
九头虫的九个头同时大笑：“敖广，就凭你这点本事，也想保住定魂珠？今日这珠子，还有这凡人的命，本座都要了！”
说着，他伸出一条虫腿，朝着陈阿四抓来。陈阿四想起悟空的勇敢，抄起扁担就打了过去。扁担与虫腿相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竟迸出了火星。
“有点意思！”九头虫没想到这凡人有如此力气，另一个头喷出一道毒光。陈阿四想躲，却见珊瑚被毒光波及，眼看就要丧命。他来不及多想，扑过去挡在珊瑚身前，毒光正好打在他背上。
“先生！”珊瑚惊呼。
可陈阿四却像没事人似的，转过身继续打。他背上的衣服被毒光烧出了个洞，可皮肤却完好无损——唐僧的长生体，早已化解了剧毒。
“这凡人竟有不死之身！”九头虫又惊又怒，九个头一起喷出黑雾，把陈阿四困在中间。
陈阿四在黑雾中看不清东西，只觉得头晕眼花。他想起沙和尚的沉稳，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听着周围的动静。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风声，知道是九头虫偷袭，赶紧侧身躲过，一扁担打在虫头上。
“嗷！”九头虫疼得怪叫，却更加疯狂。它用身体缠住陈阿四，利齿就要咬下去。陈阿四急中生智，想起八戒的“小聪明”，猛地大喊：“珊瑚姑娘，你真好看！”
珊瑚一愣，脸瞬间红了。九头虫也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懵了，动作顿时慢了半分。就在这一刹那，陈阿四用尽全身力气，把扁担插进了九头虫中间的头里。
“轰隆！”九头虫的九个头同时炸开，化作一团黑烟消散了。黑雾散去，大殿内狼藉一片，不少仙者妖魔都受了伤，唯有定魂珠依旧在高台上散发着白光。
陈阿四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珊瑚跑过来，掏出伤药想给他敷上，却见他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先生，你没事吧？”她眼眶红红的。
陈阿四咧嘴一笑：“俺命硬，死不了。”
五、珠归其主
敖广走上前，看着陈阿四，郑重地说：“先生，定魂珠认你为主，你就收下吧。”
陈阿四摇摇头：“俺不要。俺来的时候看见海边有个渔村，村里好多人得了怪病，魂魄不稳，这珠子留给他们更有用。”
殿内的仙者们都愣住了。他们争了半天的至宝，这凡人竟说不要就不要。云中子叹道：“先生有唐僧的慈悲，悟空的勇烈，八戒的率真，沙僧的忠厚，四者合一，难怪定魂珠会认你。”
敖广也点点头：“既然先生有此心，本王就代渔村百姓谢过了。”他命龟丞相收起定魂珠，又对陈阿四说，“先生今日救了龙宫，本王无以为报，这颗‘避水珠’送你，以后想来龙宫，随时都能来。”
陈阿四接过避水珠，塞进怀里，又想起什么，挠着头问：“那……珊瑚姑娘，下次俺来，还能见到你不？”
珊瑚脸一红，小声说：“只要先生来，小女就在。”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连敖广都笑了：“这呆子，倒有天蓬元帅的影子。”
离开龙宫时，虾兵依旧用牡蛎船送他。陈阿四站在船头，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水晶宫，忽然觉得这趟没白来。他没拿到定魂珠，却好像明白了更重要的事——长生不是为了自己活着，勇敢不是为了打架，喜欢不是为了占有，忠厚不是为了傻干，这些东西凑在一起，是为了护着那些值得护的人。
回到清溪村时，已是深夜。陈阿四刚走到村口，就见土地爷蹲在歪脖子树下等他。
“咋样？没给四位圣佛丢脸吧？”土地爷问道。
陈阿四把龙宫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摸着怀里的避水珠，嘿嘿笑道：“俺觉得，俺这‘四不像’，活得也挺好。”
土地爷笑了，从袖中摸出个野果丢给他：“算你小子有点悟性。”
陈阿四咬了口野果，甜丝丝的。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那月亮像珊瑚姑娘的脸，红扑扑的。他挠挠头，扛起扁担往家走——明天还得帮王老汉挑水呢。
东海的浪涛依旧拍打着海岸，只是这一次，它记下了一个凡人的名字。紫霄宫内，玉皇大帝张兴东看着水镜中陈阿四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这个集四圣特质于一身的凡人，已经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而这条路，或许比当年唐僧师徒的取经路，更要鲜活，更要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