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无战事。
自从删乐之战结束后,河西走廊便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北疆军驻守焉支山一线,按兵不动。
西夏军则是摆出一副死守凉州城的样子,河西走廊恢复了短暂的和平。
而李骁则是趁着休战时间,对那些被俘虏的西夏战俘们进行了整编。
在之前的战争中,北疆共计俘虏西夏军民三十多万,其中大部分都来自于甘州和肃州两地。
李骁下令,女人和孩子留在原籍,由少部分北疆军进行看管,作为人质。
而男人们则是被带到了战场上。
经过简单的裁汰老幼伤残之后,共计得到五万多兵丁。
“俺叫黄大泉,原先是黑水城的配兵,不过现在俺是北疆的兵。”
此时,在甘州城外的一处戈壁滩上,黄大泉正对着面前的五十名甘州军战俘进行思想工作。
他的身材高大魁梧,体魄强壮,二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
黑水城之战后被俘,成为了库里军战奴,但在此后的战争中,他奋勇杀敌,共计斩获了十几颗首级。
被第四镇千户王存孝看重,免除了奴隶身份,成为了北疆镇兵,在不久前还成为了正式的什户。
更是获得了第四镇副都统罗猛,亲自授予的中等勇士勋章。
不过现在,黄大泉又要升官了,但并非是大都护府在册的正式军官,而是临时担任这五十名甘州战俘的都尉。
“以前,俺就是给那些官老爷们干长工的,辛苦种地一年,连口饱饭都吃不到,娃儿整天饿的哇哇叫。”
“跟乃蛮人打了一仗,好不容易立了战功,可是却被那群狗日的当官的给黑了,几百文钱就给俺打发了。”
“娃儿还是得挨饿,媳妇照样得跟着俺过苦日子。”
……
五十名甘州军战俘围成一个圈,听着黄大泉讲述自己的故事。
黄大泉不是专业的政工人才,口才也是一般。
但这些他亲自经历过的事情,往往却能引起战俘们的共鸣。
每个人都像是感同身受一般,毕竟西夏的军司制度已经腐朽,这些百姓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土地都是田主、军司将领和郡府甚至是朝廷大官的。
他们只是佃户罢了,除了高昂的税收和田租之外,还需要每年定期服兵役。
若仅仅是如此也就忍了,可是那群狗日的当官的,连他们用性命换来的军功也黑。
所以,黄大泉的这番话引起了很多士兵的共鸣。
义愤填膺倒是不至于,毕竟这些百姓们已经被欺压成习惯了,但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神情紧绷,被黄大泉的话带入其中。
“不过等到北疆军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俺在合罗川,杀了六个撒里跛子,千户当即就免了俺的奴隶身份,让俺当了镇兵。”
“在北疆这里,只要成了镇兵,立马就发放二十亩军田,能传给子孙后代,谁也抢不走的。”
“而且,一颗首级还能换两贯铜钱,战后直接发放,绝不拖欠。”
“从合罗川开始,俺黄大泉一共杀了十三个人,大都护给俺发了二十六贯铜钱。”
说着,黄大泉直接从兜里掏出了一些银子和铜钱,实实在在的是二十六两。
此举顿时引起周围战俘们的哗然,目光灼灼的看着黄大泉手里的银子,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恨不得立刻抢过来,但是他们不敢。
黄大泉是北疆任命的都尉,对他动手,就相当于造反,用不了一刻钟,北疆的骑兵就会冲过来将他们全部屠杀。
更何况,黄大泉本人的战斗力也是强的可怕。
是一个能单杀十三个敌军的猛人。
“俺知道你们想要这些银子,但是得靠你们自己去拼。”黄大泉将银子又收了起来。
继续说道:“北疆军中,从不克扣战功,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谁敢克扣战功,贪墨军资,大都护绝饶不了他,砍头都是轻的。”
“而且若是能杀敌一人,你们就不再是奴隶,能成为北疆的自由民,能够从大都护府租赁田地,只需要每年向大都护府缴纳两成租子和两成田税,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
“若是你们能像俺一样,杀敌超过三人,便能直接成为北疆军户,到手二十亩耕地。”
“以后杀的敌人越多,奖赏的耕地和银子也就越多。”
“除了这二十多两银子,大都护还赏赐给了俺两个娘们呢。”
“总之一句话,在北疆,只要你们敢打敢拼,娘们、银子和田地,要多少就有多少。”
听到黄大泉的话,这些士兵们更加心动了,每个人的脸庞上都不禁露出向往的神采。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无地的农民,只能租种田主、官员们的耕地。
每年的田租最低也有四成,普遍都是五成,若是遇见那些黑了心的蛆,六七成也是可能的。
除了田租之外,还要缴纳官府的人头税。
总得下来,寻常百姓辛苦一年,最后根本落不下多少粮食,很多时候都在饥饿的边缘徘徊。
而在北疆,无论是军户的私田还是大都护府的公田,都需要缴纳赋税两成粮食。
不过北疆取消了人头税,变成了田税。
拥有私田的军户们只需要缴纳田税便可,而若是租种公田,则还需要缴纳两成的租金。
但相比较来说,百姓们的待遇要比在西夏管理下,好了太多。
最后能落下六成的粮食。
只要勤奋干活,足够一家人不挨饿了。
若是在战场上敢打敢拼,凭借缴获和战功赏赐,绝对能过上田主般的好日子。
想到那一幕,这些战俘们全都难掩激动之色,相互之间讨论起来,幻想着未来。
而这般景象也在甘州城外的更多战俘营中上演。
李骁将这些士兵原有的编制全部打散,编成十人一队。
从最初被俘虏的黑水军和敦煌军中,挑选出表现良好,思想方面积极向北疆军靠拢的士兵,担任战俘们的什户和副什户。
任命北疆士兵为都尉、百户、千户等中高级军官。
如此一来,一支以北疆将士为军官骨干,以西夏战俘兵为基础组建的库里新军,将会正式成型。
共计五万多人,清一色的步兵,分成了六个万户。
每个万户都有八、九千人,使用的都是原本西夏军队的武器。
“这场战争过后,我们北疆又要出现一个新的阶层了。”金帐之中,看着库里军各部呈上来的奏报,李骁轻声呢喃说道。
平民!
因为这五万多战俘中,只有精锐者才能成为军户,大部分士兵恐怕都不具备这个条件。
所以,李骁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成为平民。
除了军田之外,北疆的耕地是不允许私有的。
平民想要生存,除了立功当上军户,分得军田之外,就只能租种大都护府的公田。
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过度的土地兼并,将大部分土地都握在大都护府手中。
如此一来,北疆的社会阶层便会初步形成三级结构。
镇兵、平民和奴隶。
但阶级并非固定,是上下打通的。
奴隶想要立功成为平民就需要斩杀一个敌人,平民想要成为镇兵,则需要斩杀三名敌人。
而镇兵想要成就更高,也同样需要立下战功。
在利益的驱动下,北疆人终身都要为战功而活着,这将成为北疆战车向外开疆拓土的不竭动力。
本质上还是军功爵制。
接下来的日子,李骁命令各部将领对库里军进行训练,虽然不要求他们多么精锐,但至少也要能打打顺风仗。
根据凉州城探子传来的消息,西夏的援军又到了。
之前是嵬名世安率领的骑兵,如今步兵也已经度过了虎狼峡。
凉州一方的总兵力,达到了将近八万人。
而北疆这边,四镇大军已经集合完毕,除了留守黑水、敦煌等城镇的少部分兵力之外。
李骁手中能动用的北疆军兵力只有不到三万铁骑。
除此之外,还有不到五千名高昌国仆从军,但比起西夏军队,兵力方面则是远远处于劣势。
所以,就需要补充库里军作为炮灰。
这一日,探骑忽然来报:“大都护,凉州城夏军行动了。”
“大队骑兵在今天早晨开拔,向着焉支山方向进发。”
李骁闻言,神色立马紧绷起来,看着面前的沙盘,根据探骑的情报,确定西夏军队的行军路线。
淡淡的说道:“嵬名世安这个老东西,终归还是按捺不住了。”
“传令,各部都统、万户,全部来大帐。”
“战争,要开始了。”
与此同时,凉州城门。
身穿华丽甲胄的李安全,骑着战马,率领大队骑兵冲出了凉州城。
面对这茫茫的河西大地,心中自然是豪迈万分。
大声喝道:“传令各部,若是发现北疆蛮子,不可轻易追击。”
“遵命。”亲兵传令下去,数千名骑兵在大地上奔腾。
卷起数丈尘沙,宛如黄色的巨龙在大地之上翻滚疾驰。
李安全原本乃是越王之子,但却没能承袭王位,反而被封为了镇夷郡王,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呢。
这一战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李安全的本事,他要将越王之位重新夺回来。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战功来掌握兵权。
之前的种种遭遇已经让他明白,不要指望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
真正要凭借的,还是自己的实力。
手握兵权,比任何王位都重要。
“哼,皇兄,我李安全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会打好这一仗,让天下人知道,我李安全才是嵬名氏最优秀的子孙。”
战马奔腾间,李安全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冷厉。
与此同时,凉州城内的步兵也行动了起来。
只留下三千兵力留守凉州城,数万大军倾巢而出。
“苏毗刺史,凉州城就交给你了。”嵬名世安郑重的对着苏毗捺罗说道。
“枢密使放心,下官定不让北疆蛮子有可乘之机。”苏毗捺罗郑重的声音说道。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凉州城墙高大,即便是面对上万兵马的围攻,也能从容应对。
嵬名世安轻轻点头,抬头看向这高大的城墙,心中无奈的一叹。
北疆铁骑,野战无双,他是真的不想主动发起进攻,但是奈何,皇帝传下了十二道金令给他。
让他务必击败北疆蛮子,收复河西。
对他之前那种缩头乌龟的举动,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无奈之下,嵬名世安只能率军出征,寻机歼灭北疆骑兵。
“出发。”
嵬名世安沉声,大军陆续开拔。
前锋已经走出了十几里,但是后面还没有离开凉州城。
宛若一条长龙般,气势磅礴,绵延不绝。
嵬名世安又派出两路骑兵护卫左右,与李安全的先锋骑兵呈夹角之势,护卫大军行进。
在这个过程中,北疆探骑一直在远远的观望,时刻观察着西夏军队的动向。
若遇大队敌军骑兵的追赶,那便调转马头离开,没事了再回来,如狗皮膏药一般难缠。
当天晚上,西夏大军在六十里外的地方扎营。
嵬名世安郑重嘱托道:“北疆军善于夜袭,一定要做好警戒。”
他已经研究过北疆军的战术了,甘州军便是在北疆军的不断骚扰中,被慢慢拖死的。
北疆蛮夷肯定还会故技重施。
当天晚上,北疆军果真前来夜袭,但是却并没有冲进营中,而是在大营外面便折返了回去。
看着军营中被惊起的士兵们,嵬名世安脸色阴沉:“来了。”
“北疆蛮子的惯用手段。”
就是通过不断的夜袭骚扰,让西夏士兵们休息不好。
但若是不予应对,那么骚扰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真正的袭击。
假亦真时真亦假,让人根本摸不清规律。
“不用管他们,留下一军兵士警戒,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嵬名世安沉声喝道。
他清楚的知道,绝不能被敌人乱了阵脚。
况且营中已经做了一些埋伏,若是北疆军真的夜袭,即便是拼着损失一些兵力,也得把他们留下。
第二天一早,大军继续前进。
相比于曾经的甘州军,嵬名世安的手中拥有更多的骑兵,而且都是西夏精锐,甚至还包括铁鹞子这种王牌骑兵。
所以,在排兵布阵的时候,嵬名世安更加的从容。
甚至还敢单独派出骑兵,去与北疆骑兵试探一二。
与此同时,在前方的一座高山之上,李骁手持千里眼凝望着西夏军阵。
越看,他的脸色越发的沉重。
最终慢慢的放下了千里眼,沉声说道:“嵬名世安不愧是西夏名将,打了一辈子战争的老东西,眉毛芯里都是空的。”
旁边的瘦猴不解问道:“大都护,怎么了?”
“那个老东西出招了?”
李骁轻轻点头,指了指西夏军阵说道:“嵬名世安没什么奇招,就是堂堂正正的压过来。”
“呵呵,八万大军横铺在河西走廊上,几乎能将走廊南北完全封死。”
“若是任由他这般一步步前进,我军的活动空间将会被一步步压缩,最终会慢慢的丢掉甘州、丢掉肃州、丢掉整个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是一条东西长廊,平均宽度只有几十里。
尤其是甘州和凉州之间的这段绿洲,平均宽度也只有十几里。
嵬名世安将大军分成了八个‘集团’,南北一字排开,间隔一段距离,但又能相互策应。
就像是八个巨大堡垒一样,排成一片铜墙铁壁,一步步的向着甘州城的方向压迫过去。
在这种阵型之下,北疆军可利用的空间就非常有限了,完全无法发挥出骑兵的机动性。
“这个老东西,就是仗着他自己人多兵多,才跟我们来这一套。”瘦猴气怒说道。
这就是一种费时费力的战术,人少了根本没办法施展,但谁让嵬名世安手中的大军足足有八万呢?
直接将河西走廊给铺满了,除非北疆军从南面的祁连山,或者北面的大沙漠横穿过去。
“嵬名世安谨慎的很,不会给我们偷袭的机会。”李骁沉声说道。
“他这是在逼着我们与他决战啊。”
李骁还想故技重施,将对米擒铁勒的那套手段重新施展出来呢。
可是经嵬名世安这个一搞,北疆铁骑的机动性被完全限制,半路骚扰袭击是没办法搞了。
只能决战了。
“走吧。”
“我们和他的战场不在这里,而是在焉支山。”李骁淡淡的声音说道。
随后,带着武卫军转身离去。
又经过两日行军,西夏大军抵达了焉支山下。
嵬名世安召集众将议事:“诸位,焉支山和甘浚山南北,共有三条路可走。”
“不过,中路的删乐城已经被北疆军攻下了,焉支山古道已经无法通过。”
“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南北两条路。”
嵬名世安指着简易地图上的标记说道。
“南路崎岖,多山谷河流,而北路则是多荒漠,大军同样行军不易。”
话音落下,作为副元帅的李安全沉声说道:“大帅的战术是‘铜墙铁壁’,排山倒海的推进过去。”
“我们不能给北疆蛮夷喘息之机。”
“但必须先拔掉删乐城这颗钉子。”
删乐城自然不能留,否则会危及西夏大军的后路。
可删乐城却不是那么容易攻打的。
“删乐城位于焉支山和甘浚山之间,地形崎岖,贸然攻打,需十倍伤亡不可。”
凉州城守备使野利多闻沉声说道。
“正面攻打不下,那就两面合围。”
“从焉支山南路绕道西进,与正面大军,一起拔了这颗钉子。”李安全喝道。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军马场的位置,画了个半圆回到了中路的删乐城。
至于为什么不走北路,是因为甘浚山很长,绕道删乐城很远,都能直接沿着沙漠抵达甘州城了。
李安全说完,众人没有反对。
嵬名世安也是微微点头:“王爷言之有理,就按这个计划来吧。”
李安全笑了。
若是自己的计划成功,必然会收获军中一大批将领的好感和支持。
军中的威望越来越大,距离自己的最终目标又近了一步。
此时的李安全没有丝毫暴露自己的野心。
别说嵬名世安了,就算是李纯祐本人,都认为他是大忠臣呢。
第二日,西夏大军分兵,
李安全亲自率领三万大军从正面进攻焉支山古道。
这是一条宽度只有两里,最窄处甚至只有一箭之隔的山谷。
北疆军占据有利地形层层阻击。
李安全大军行进的非常艰难。
而另一边,嵬名世安率领的主力大军同样不顺利。
因为他们遭遇了北疆军主力的截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