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白虎劫:十神录 >  第292章 漏瓦街

李当归听着红绡突如其来的话语,一头雾水。

他张了张嘴,刚想开口:"红绡姐,你这是——"

"当归,”红绡却打断了他,“我无父无母,唯有这座玲珑坊。"

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你我成亲之后,这座玲珑坊就是我的嫁妆了;成亲之后我们便可以住在这里,你若不想,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我们可以购置一座新宅院,都由你来决定。"

她顿了顿,目光如水般望着他:"除此之外,你对我,有什么其他要求么?"

李当归彻底傻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嫁妆?新宅院?红绡姐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春花,只见她脸上的媚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错愕和隐隐的不甘。

他又看向峨眉,只见峨眉一边嚼着一块糕点,一边注视着他,似乎也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红绡见李当归不说话,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看来你没什么意见。"

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袖,"那么,希望我们成亲之后,你能待我好;我自当也对你相敬如宾,恪守妻子本分,绝不会给你李家丢脸,也不会让汀兰姐失望。"

李当归终于回过神来,急道:"哎,红绡姐,我们——"

"如果我嫁给你,你会待我好么?"红绡又一次打断了他,目光灼灼。

李当归更着急了:"不是,我——"

"你能么?"红绡再次追问,眼神直直地看着他,认真得让人无法回避。

李当归一时语塞。

他看着红绡那双清亮的眸子,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他的爹娘回来了,二人端坐在高堂之上,母亲满脸笑容和欣慰地看着自己和红绡站在一起,看着她的儿子和她最喜欢的红衣小姑娘结为连理,不断地点头说着"好"。

这样的画面,似乎很不错。

若是自己从未进入军营,从未觉醒神力,也从未遇上……她,而是一直留在百草堂生活,那么,母亲给自己挑选了如此一位优秀的妻子...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当归。"红绡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第三次问道,语气轻柔却坚定,"若我嫁给你,你是否会待我好?就像……汀兰姐待我那般?"

李当归再一次怔住了。

他看着红绡认真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真还是假,是玩笑还是别的什么。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如果......"

少年声音有些干涩,却又坚定起来:"你嫁给了我,红绡姑娘,我会待你好。"

夜风忽然停了,院中灯笼的光影不再摇曳,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一瞬。

李当归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会为你熬最苦的药时准备蜜饯,会在你深夜研读医书时替你挑亮灯花;我会在春天陪你上山采药,夏天给你扇凉,秋天和你一起晒药材,冬天......"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耳尖微微发红:"冬天我、我会记得提前把炭火烧旺,不让你的手脚感到冰凉。"

红绡站在李当归身旁,听着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之所以说出那些话,原本只是想借此理由震慑谢春花,不让李当归落入她的手中。

她以为李当归只需简单回答一句"会"就够了,却没想到,他竟然一字一句,说得如此认真,如此......温柔。

——给我熬蜜饯,给我挑灯花,陪我采药晒药,给我扇凉......

红绡的心跳忽然加快,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她这一生,无父无母,唯有汀兰姐给了她一个家。

汀兰就是她的母亲,也是救命恩人,更是她此生最敬重的人。

如今,听着李当归这番话,红绡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早已到了婚嫁的年龄,却从未想过要嫁给谁。

她这一辈子的愿望,不过是等汀兰姐回来,然后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现在......

红绡望着李当归的侧脸,少年眉目清朗,眼神真挚。

若是能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简简单单的生活,或许......真的会很好?

就像汀兰姐和那位李怀璋那样,相濡以沫,平淡却温暖。

一个女子,若是遇到合适的人,总是该成家的。

总不能......真的就这么永远一个人吧?

红绡的心绪翻涌,一时间竟忘了最初的意图。

少年的话语还未结束:"如果,你真的嫁给了我......我不会让你受苦,不会让你劳累。会尽我所能的照顾好你。"

少年抬起头,目光真挚:"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就像我的母亲一样,不知多少比我强的人都爱慕着你,或许,天下都很少会有女子能像你这么优秀。"

红绡怔怔地望着他,心脏跳得厉害。

"我不能保证给你富贵荣华,但能保证给你平平安安。"李当归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不能保证你永远开心,但当你伤心时,我会陪在你身边安慰你,直到你再次露出笑容。"

红绡彻底愣住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她就要这么嫁人了?

嫁给汀兰姐的孩子?

这个念头忽然让她心头一颤。

是啊......从当初汀兰在那片泥泞里救下奄奄一息的她,带着她仗剑天涯时,一切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她也是汀兰的孩子。

若这辈子真要嫁人,除了李当归,她还能嫁给谁呢?

红绡忽然明白了——原来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她抬眸看向李当归,发现少年也正望着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红绡忽然觉得,此刻的李当归从未如此......好看。

月光洒在他的眉宇间,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是山间的溪水。

就在这时,李当归忽然笑了。

红绡也不自觉地跟着扬起嘴角。

可下一秒——

"可是,红绡姐......"

少年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却重重的砸在红绡的心头。

"没有如果。"

短短四个字,让红绡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的心忽然就空了。

李当归继续道:"你知道,我的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人。"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夜色:"她此时正在等我回去......"

"等我回去和她说话,等我回去和她一起练剑......"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如刀,"等我回去再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宁芙。'"

夜风卷着落叶在庭院里打了个旋儿,落在了院中的那棵梨花树下。

红绡站在原地,长发被微风微微吹拂,却显得那张脸越发的美丽动人。

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让人难以琢磨。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却说不清此刻心头翻涌的是什么。

峨眉手中的筷子"咔"地折断,她的表情明显变得不悦。

尤其是当她看到红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时的样子,仿佛她能感受到红绡此时的心里在想什么一般,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的表情竟然变得有些冰冷。

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李当归,似乎下一刻就要伸手捏住他的脖子,强行让他再好好考虑考虑。

谢春花则是愣住了。

因为,宁芙这个名字她也知道,不就是白虎城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将军么。

原来这小郎君喜欢的是她啊。

短暂发愣后,谢春花立刻明白了场上的局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她看向红绡,眼神玩味。

搞了半天,人家小郎君根本就没这意思,说的跟真的一样,老娘差点就信了。

她又看向李当归,忽然发现,这个少年,越发的可口。

原来是宁芙的小男人,怪不得如此令人心动。

若是能和大将军的男人睡一觉,那简直是妙不可言。

谢春花越想越高兴。

"红绡姐,我——"李当归见红绡一句话不说,有些局促地开口。

"当归。"红绡打断他,唇角再次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整理袖口的动作优雅从容,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发生:"你无需多言。我方才的话,并不是有意要让你为难。"

李当归松了口气:"哦,没事..."

她转身从旁边取下一盏琉璃灯,指尖在灯罩上轻轻一点,灯芯便燃起青白色的火焰,随即便将灯递给李当归,火光映得她眉眼如画。

她看着李当归,眼神极其认真的开口道:"夜路难行,待会回去要小心。”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别让...宁芙...等太久。"

"好的,谢谢红绡姐。"李当归认真点头。

红绡又看向峨眉,开口道:“峨眉,你慢慢吃,我先回房间给你铺床。”

峨眉赶紧抓起一块桂花糕,递到红绡面前,似是想挽留她一下:"红绡...你也吃..."

红绡莞尔一笑,没有说话,也没有接那块糕点,转身离去。

那抹鲜红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一地零落的月光。

李当归望着红绡离去的方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方才还其乐融融地吃着饭,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个局势?

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原因......

可到底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头思索。

想要为这一切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峨眉举着糕点的手还僵在半空。

见红绡没有接她的糕点,而是转身离去,她脸上的表情更加不悦。

她忽然转头,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李当归,灰白的瞳孔里似有暗流涌动。

下一秒——

"啪!"

峨眉恶狠狠的伸手一扔,手中的糕点猛地砸在了李当归脸上。

"哎哟——"李当归猝不及防,被砸得往后一仰,香甜的糕点糊了他一脸。

他手忙脚乱地抹开脸上的碎屑,瞪大眼睛看向峨眉:"峨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峨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地吐出三个字:"你这个......废物。"

"我——"李当归顿时哑口无言。

谢春花见状,掩唇媚笑一声,立刻凑近李当归。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为他抹去脸上的糕点碎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小郎君,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她声音甜腻,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脸颊。

就在李当归准备道谢时,谢春花忽然红唇微启,香舌轻探,作势就要舔上他还沾着糕点碎屑的侧脸——

李当归见状,吓得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连退三步,嘴巴张得老大。

"你......你......"

谢春花妩媚一笑:"小郎君,人家不想浪费粮食嘛~"

她拍了拍身旁的座位:"你快些坐回来,快点嘛,人家等不及了..."

李当归赶紧胡乱擦干净脸,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另一边,峨眉已经将桌上剩下的糕点收拢在一起,抱在怀中起身。

她看都没看李当归一眼,径直离去,黑发在身后如瀑布般飘动。

李当归站在原地,看着一桌狼藉,又望了望红绡和峨眉离去的方向,最后瞥了眼正冲他抛媚眼的谢春花,忽然觉得——

今晚这顿饭,吃得真是莫名其妙。

......

李当归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干净,碗筷洗净,桌子擦得发亮。

谢春花也在一旁帮忙,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靠。

李当归心不在焉,动作机械地做完这一切,又来到红绡房门前。

他想要和她说一声再离开。

房门紧闭,却未上锁。

可他抬起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敲下去。

至于之前说要借的药材......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

夜色沉沉,李当归和谢春花并肩走在长街上。

凉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

谢春花瞥了眼沉默不语的李当归,知道他有烦心事想不通,心情不好。

但越是如此,谢春花心里越高兴。

她看了看身旁的少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酒壶,在他面前晃了晃:"小郎君,你看——"

李当归转头,见是方才桌上那壶梅子酒。

谢春花语气温柔,与平日的轻佻判若两人:"有什么烦心事,喝上几口就能想开。要尝尝么?"

李当归闻到酒香,又想起了之前醉酒时那种奇妙的感觉。

他笑了笑:"好。"

谢春花却没有递给他,而是将酒壶收回袖中,轻声道:"那你先送我回去。"

她眼中带着真诚的关切:"等到了我家,你再舒舒服服地喝。有什么想不通的,都可以跟姐姐说,你说好不好?"

夜风吹起谢春花的发丝,露出她难得恬静的侧脸。

李当归心头一暖:"春花姐,你这么好,他们怎么就给你起了那么个外号?"

谢春花神色一黯,苦笑道:"唉,你也这么觉得?"

她拢了拢衣襟,声音低了下去,抬眼看向李当归,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可我能有什么办法?这白虎城里......就你是真的关心姐姐。你说,姐姐是不是很可怜?"

李当归一时语塞。

"但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谢春花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倔强,"有些事啊,别想太多。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她轻轻拍了拍李当归的肩膀:"只要心里清楚,谁对你好,你又该对谁好,就够了。"

她看向李当归,眼中带着温柔的蛊惑:"走吧,小郎君。姐姐那里,还有更好的酒呢。"

李当归望着她真诚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二人不知何时经过了几道阴暗的街角,穿过了几条幽深的小巷,来到了一条连青石板都没有的穷苦地方。

漏瓦街,白虎城里最见不得光的一条巷子。

巷子不长,从头到尾不过三百步,却挤满了破败的矮棚。

屋顶的瓦片十有九漏,雨天时,屋里接水的破陶罐叮咚作响,倒比人声还热闹些。

街口的烂泥地里永远积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尿水的黑洼,踩上去“咕唧”一声,能溅起三寸高的腌臜。

这里的活物分三种:半死不活的,死了没埋的,和拼命想活的。

天没亮时,就有佝偻着身子的老乞丐在翻馊水桶。

晌午时分,几个满脸菜色的赌徒蹲在墙角掷骰子,骨制的骰子在破碗里转动的声响,比他们说话的动静还大。

到了夜里,那些挂着破布帘的矮屋里会亮起昏黄的油灯,脂粉混着汗酸的味道从门缝里钻出来,在整条街上飘成一层看不见的雾。

最瘆人的是街尾那棵歪脖子老槐。

树干上钉着块褪色的红布,下面总堆着些发霉的馒头和干瘪的供果——那是给“街神”上供用的。

据说三十年前有个妓女吊死在这树上,后来但凡有人在槐树下说她的闲话,不出三日准要倒大霉。

可就是这样一条街,每日破晓时分,依然会有人挣扎着从破棉絮里爬起来。

他们咬着牙,把昨夜咽下的苦水混着血沫子一起吞回肚里,然后继续在这漏雨的屋檐下,活过又一个看不到头的日子。

毕竟在这漏瓦街上,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就已经是桩了不起的本事了。

李当归跟着谢春花来到了漏瓦街。

月光被两侧歪斜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泥泞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空气中飘荡着劣质酒水和排泄物混杂的酸臭味,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听到脚步声也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远处破败的木屋里,传来男女调笑的荤话,夹杂着床板吱呀作响的声音。

一个女子高亢的呻吟突然划破夜空,吓得李当归差点跳起来。

谢春花见李当归这副模样,掩嘴轻笑,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手腕:"小郎君怎么脸这么红?莫不是被这夜风吹病了?"

李当归慌忙避开她的触碰,耳根烫得厉害。

他从未想过白虎城还有这样的地方——与百草堂所在的城西相比,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那些露骨的声响让他手足无措,连走路都变得同手同脚。

谢春花忽然放轻了声音:"对不住啊。姐姐家里穷,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垂下眼睫,在月光下竟显出几分楚楚可怜:"让你见笑了。"

"不不不!"李当归连忙摆手,差点被地上的瓦片绊倒,"春花姐别这么说。我家...其实也比这里好不到哪去。"

他想起百草堂漏雨的屋顶,语气不自觉地低沉下来:"生活不易,我知道你一定过得很辛苦。"

谢春花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她忽然贴近李当归,红唇几乎擦过他的耳垂,声音酥麻入骨:"小郎君...你怎的这般讨人喜欢?叫姐姐该如何是好呢..."

温热的吐息带着梅子酒的香气,李当归顿时僵在原地。

他结结巴巴地后退半步:"春、春花姐...你别老开玩笑...我们快些走吧,我待会还得回家..."

"好~都听小郎君的~"谢春花笑吟吟地应着,转身时眼底掠过一抹得逞的精光。

她轻抚鬓发,在心里暗道:你还想回家?今晚不把你折腾的下不来床,老娘就不叫谢春花...

又拐过两个弯,谢春花突然停下脚步。

她指着前方一间小屋:"到了。"

她故作羞涩地绞着衣角:"小郎君可别笑话姐姐家里破。"

李当归望着那摇摇欲坠的门板,认真摇头:"不会。"

夜风吹过漏瓦街,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小屋的破窗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像野兽等待猎物时眯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