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城如意坊。
如意坊位于内城,又是紧挨着内城最为繁荣的西市,能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富裕之家,这户姓王的人家便是其中之一。
王家的男主人不仅是皇商,还出身北方世家,不论是家底还是地位都要胜过寻常的富商,也正因如此,张府在如意坊中占地的面积最大,建设得也最为考究。
入夜之后,王府门前仍张灯结彩,三五名门房站在门口值守,远远就瞧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妙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来。
女子并不在意门房们明里暗里的打量,她左手端着一盏烛台,大方地在正门前站定。
门房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姑娘是来找谁的?”
“若是来找下人的,那你说一声,哥哥们帮你把人叫出来就是了。但姑娘若是来求见哪位主子的,那可就得有拜帖了,而且我家夫人刚立了规矩,说是入夜之后就不见外人了,还得劳烦姑娘明日再来。”
女子笑了笑,她本就姿容明艳,这一笑犹如烈火着锦,把一众门房都看愣了。
“烦请各位哥哥帮我进去通报一声,就说狐女绯灯奉顺天府尹之命前来求见贵府主母。”
门房们刚从她的笑容中缓过来,闻言又是一怔。
也难怪这姑娘生得如此灼艳姿容,原来她是狐女,也就只有狐族才多见这样的美人。
可王府上下都是人族,平日里也从未和妖族有过什么瓜葛,怎么就有妖怪找上门来了?
她不仅找上门,还自称是顺天府尹让她来的。
眼看门房们将信将疑,绯灯也不含糊,她用右手从袖口里掏出一封文书递了过去。
“这上面有顺天府的官印,我来这里是为了正事,你们若是耽误了就是妨碍公务,到时别说你家主人不饶你们,就是顺天府也要来找你们的麻烦。”
门房中最为年长的家仆接了文书,连忙进去给自家主人过目了。
绯灯就在门口等着,她本可以用法术直接进入王府,但出于对王府主人的尊重,再加上陛下吩咐过不可以对凡人随便用妖力,她这才耐着性子等待。
好在这王府的主母是个拎得清的,没让她等多久就亲自带着仆从迎了出来。
“姑娘请进。”
王府的女主人严氏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虽然不如绯灯这般姿容艳丽,但也是个保养得很好的端庄美人。
她正要带着绯灯去正厅喝茶说话,绯灯却开门见山道:
“严夫人,你家小公子在何处?”
严氏面露意外,“姑娘怎么问起这个?”
“夫人不必多问,你只需知道我是来保护你家孩子的。”绯灯神色凝重。
她已修炼出七根狐尾,在京城狐族中都算是修为深厚的,而狐族的修为越是深厚,对气息也就越敏感。
她本来分配到的任务是在这如意坊四处巡视,但她一进了如意坊就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邪气,她用法术追踪后,便跟到了这户姓王的人家来。
她怀疑,陛下和神女大人要找的怪虫就藏在王府。
而王府在半年前才为了庆祝男主人喜得麟儿摆了酒,这些都是她从顺天府的官员口中得知的事情。
严氏紧张起来,“听说最近城里有拐子,难道是我的孩儿被盯上了……姑娘快跟我来。”
绯灯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只觉得身后有一阵风在吹着她,脚步瞬间就快了起来。
到了后宅的一处院子,严夫人伸手指着前方的正屋,“姑娘,我儿子就在里面。”
屋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顿时就有几名仆妇出来察看,其中一人怀里正抱着王家尚在襁褓里的小公子。
看到儿子还安好,严夫人立刻松了口气。
绯灯却蹙起了眉。
这个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邪气,可她先前分明就闻到,那属于怪虫的气息就是从王府传出的。
为了能瓮中捉鳖,她暗中在王府外设了结界,怪虫若是察觉到了不对意图溜走,她一定能感受到结界被破的气息。
但现在结界还安稳,这就说明它一定还在王府。
“夫人,你家只有这一个孩童吗?”
严氏的眼神闪烁了一阵,却是点了头,“云哥儿是我和夫君的第一个孩子。”
绯灯沉声道,“那别人呢?你家老爷就没有别的孩子了?”
严氏脸上露出些许恼怒,但她还是执着地点头:
“真的没有了。姑娘既然是官府派来的人,那应该也看过我夫家的户籍,我们府上现在就只有云哥儿这一根独苗。”
说着她生怕绯灯不信般又补充道,“家是正经人家,我家老爷也是正派之人,他连妾室都没纳一个,哪来的庶出子女?我真不明白姑娘你为何要这么问。”
严氏言之凿凿,边上的仆妇也跟着附和,但绯灯却知道她一定在撒谎。
“是我莽撞了,我给夫人赔个不是。”
绯灯面上带笑语气和软,却在严氏放松下来的那一刻盯紧了她的眼睛。
严氏只看到绯灯眼里有光芒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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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绚丽如烟火的光芒刺得她头脑生疼,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然后她仿佛听见绯灯在她耳边问:
“严夫人,我再问你一遍,你家可有别的孩子?”
她难以抵抗这温柔入骨的声音,挣扎着说出了一直讳莫如深的事实:
“有,老爷他在外面养过一名风尘女子,在我的云哥儿出生前那女子给他生了儿子,但他一直欺瞒我,等到我嫁过来了才知道这回事。”
得知这件事后,严氏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可她已经嫁进了王家,并没有魄力去与夫君和离,更别说那时她已有了身孕,便逼着王生发了毒誓,承诺他一辈子都不会让那私生子上王氏的族谱,只当是个家生子在外面养着。
“这个孩子如今也在府上?”绯灯追问道。
严氏咬牙切齿,“是,老爷他原本答应了我不会让他进王家的门,可也是前段时日我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病死了,老爷就偷偷把孩子接进了府中养着,到底还是疼他骨肉相连,要把他当亲儿子养。”
“可怜我的云哥儿,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竟然就被这么一个私生子抢在了前头……”
绯灯同情严氏遭受男人欺骗的经历,但现在不是听严氏掰扯这些阴私的时候,她催促道:
“快告诉我那孩子在哪儿,他有性命之忧!”
她原本说这句话是想让严氏快些开口,却没想到这个看着温柔贤惠的女人闻言却笑了起来:
“那就更不能告诉你了。这杂种就不该被生下来,他就该和他那个表子娘一起去死……”
看着严氏脸上畅快的笑容,绯灯有些毛骨悚然。
她的魅术能让一个人说出心里的真话,而她刚才听到的就是严氏的心里话。
严氏是真心想让那个孩子去死,就算没有怪虫作祟,她怕是也会找机会对孩子下手。
绯灯忽然又有些难过,被男人欺骗的严氏是可怜的,身为正妻不能接受私生子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
那个孩子本身却是无辜的。
并不是他自己要求来到这个世界,他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是否清白,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拜他风流滥情的父亲所赐,从一出生就成了“杂种”。
严氏不去恨骗她的人,却盼着这个孩子去死,这样就对了吗?
或许,这就是陛下和娘娘说的人心吧。
绯灯加强了法力,逼迫严氏说出了孩子的下落。
原来他被藏在了王府最边缘处荒废已久的院子,绯灯红色的身影在原地一闪,很快就赶到了地方。
比起云哥儿所在院子的灯火通明,这个院子十分冷清,只有卧房的窗纸上映出暗淡的烛光,屋子里却是悄无声息,连声咳嗽都没有,也不见照看孩子的仆从人影。
绯灯藏匿了身形,化作一阵清风顺着窗缝飘进了卧房里。
卧房的地上,才一两岁的孩子本能地被角落里传来的孩童哭声吸引,好奇地走了过去。
他并未注意到,角落的墙上有一处泛着细微的银光。
那银光被风吹拂后,仿佛轻轻地动了一下。
随即,银光似是掉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落到他的身上。
就是在这时,绯灯悍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