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贵一听柴忠孝这么说,立刻就是一副极为为难的表情,他叹气着说道:“七叔,你看你说的。这都啥时代了,我俩也不是土匪,还能把你口粮拿走啊。但是,我俩不管怎么说,也是村里的干部。这些年呢,对你家啥样,你心里也有数,以前欠的钱啥的,从来没来要过。这不是实在没办法吗?乡里催,我俩就来了。你要是让乡里不催,说你这个欠的粮食,不用给了,我俩立刻走。”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
客观来说,三家村每年都有老百姓拖欠村里粮食的。这么大的村里,四五千口人,没准谁家今年就收成不好,没钱给村里。
刘长贵和宋青山都是尽量大伙有就给,没有就明年再给。
当然了,也有那么四五家不交的,刘长贵和宋青山也没办法。
像柴忠孝以前,就不交,问就没有,刘长贵也是假装不知道。
要不是乡里催,刘长贵和宋青山指定都不管。
刘长贵是老好人了,爱和稀泥。宋青山岁数大了,圆滑世故。这俩人都不是那种爱得罪人的人。
所以,村里也被一群人给拖的穷的不行了。这个年代可是没有工资的,村里的花销全靠收的那点粮食,收的少,村里本身也就没有开销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村里的村部都没有了……
“你就多少给点,意思意思。你们家再困难,还能差那么点钱啊。有就给拿点。”宋青山也说道。
柴忠孝沉默不语。
王慧蓉却骂骂咧咧的说道:“没有就是没有。我们但凡有钱,不就给你们了。整的好像我家有钱不给你们一样,要不你们搜,要是搜出来现钱,我都给你们,行不行?”
“有现钱就指定还呗?”刘长贵问道。
王慧蓉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刘长贵会这么说话,于是更生气了:“不是,刘长贵你看不起谁呢?有钱我指定给你。你搜吧……”
刘长贵尴尬的笑着,抽着烟:“不搜。犯法……不过七婶说了,反正你家要有现钱,就一定给我们。那我俩就等着你有钱的。”
“呵呵,等吧。”王慧蓉以为刘长贵和宋青山这是打算坐着不走了,硬熬着了。
“你俩qiu着吧,反正我没功夫给你俩做饭。”王慧蓉没好气的说道。
(qiu着:就是赖在别人家不走的意思。)
宋青山老脸一红,也不动弹。
刘长贵默默抽着烟。
两个人就真坐着不走了。
柴忠孝和王慧蓉一看他俩真不走了,立刻脸色就不好了。
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这都是认识几十年的人了,这就硬坐着不走,柴忠孝就不满意了。
柴忠孝前两次也说过,自己是真没钱,而不是有钱不给。现在老宅的日子,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柴忠孝愁的一点办法没有。
他已经从身无分文,变成了负债累累。
虽说柴忠孝还顾虑到自己脸面的问题,但是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一毛钱都没有了,没钱就还不上饥荒,就算要脸面,但是人家不给啊。
“刘长贵啊,你这么整就不够意思了。要钱,我是真没有。前边也说了,有钱的话,我就给你了。你现在这么硬坐在我家不走,你看我这条命,你要不?你看我这条老命,值多少钱,你拿去。”
柴忠孝面露青筋,一副我特么大不了死给你们看的架势,搞得刘长贵和宋青山沉默不语。
欠债不还,倒也不是死罪。
指定涉及不到这个命啊什么的。
不过农村人好搞这一套,动辄便是我特么不活了。
不过这套虽然让宋青山和刘长贵沉默了,但是他俩也不怕:柴忠孝你不活了,也吓唬不住谁。
“你们把我逼死了,我也没钱。还不如等我有钱了,我主动就去给你们。这个硬要,我该没有还是没有。我有手有脚的,我们家地多,有个三年五载的,我就缓过来了。这饥荒没有黄的,你们就放心吧……”柴忠孝说道。
但是,很明显刘长贵和宋青山不放心。
虽说柴忠孝说的有那么一丢丢的道理,但是柴忠孝和王慧蓉素来好吃懒做,家里的地虽然多,但是全部都是靠着柴米的父亲柴有庆和母亲苏婉给他俩干活、揍收,现在柴有庆夫妇已经不给老宅干活了,所以柴忠孝就算有再多的田地,最终也会荒芜的。
这个时代,没有机械化。
种地秋收,日常的田间管理,都靠人工。
要是没人去管理,等不到秋天,那地里的草就会比庄稼还高。到时候还收成什么?
割了喂牛就行了,根本没有啥粮食。
刘长贵头两天还去浇地,碰巧还看过柴忠孝家的地,那草都呼上了。怎么形容呢?
基本上,地废了。
再过一年两年的,柴忠孝的地就会从好的田地,变成全部长草的破地,一毛钱不值。
有些人不太理解草的生命力,那东西生命力顽强的离谱。草多就会影响粮食产量,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发明了草甘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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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只要土地打了草甘膦,草就彻底死了。当然了,庄稼也死了。
再之后,就出现了转基因粮食。
就是因为这个。
说白了,这个草是弄不死的。只能一茬一茬的去清理,但是只要漏了几颗草,最后它成熟了,一棵草的草籽,就可以铺一片地。根本搞不了。
全靠人工清除。
柴忠孝家里的地,可能柴忠孝自己都没去看,现在基本上草已经把地皮都盖上了,看不见别的颜色了。
而且干旱,只针对庄稼。干旱的时候,庄稼不长会旱死,但是草没啥事,反而长的更好……
刘长贵心里门清,指望柴忠孝种地还钱,根本没有可能。
“七叔啊,这个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就你们家地里啥情况,你们两口子心里没数吗?现在大旱的年头,咱们大伙都是有啥法,使啥法了。能去浇地的都浇地去了。有庆就打井浇地了,你们两口子要用的话,他说啥都得给你们使。但是吧,你们两口子往家里一坐,啥也不干,就这么等着收秋呢?我看是够呛……”
刘长贵很不客气的说道:“你们俩都不干活,靠着耍嘴皮子,张嘴闭嘴我能还,那就没意思了。无论到哪,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包产到户了,你俩岁数也不是特别大,啥活不干,村里也没法救急你俩。村里是救急不救穷,我们村里也指定不会找人帮着你俩去种地的。你说的那个,不成。不用三年五载的,就一年半载的,你俩再在家坐着,擎着现成的,别说还饥荒,就是饿,也得饿死了。所以,那个钱你还是还吧,别拖来拖去的了,我不信。”
“你……”柴忠孝脸色铁青,愤怒不已。刘长贵的话,属于直接开大嘲讽了,柴忠孝如何能不生气?
柴忠孝是真想跳起来,说一句:不信我就给你干一个活试试!
但是,柴忠孝没有。
干活多累啊……
那庄稼收点就饿不死了。至于饥荒,他就没打算还。
只要不要脸,那欠钱的就是大爷。
“反正我也说了,有钱我就还。现在没有,还不了。”
“那我俩就等你有钱的。早晨起来还没吃饭呢,七婶,做点饭吧。”刘长贵厚颜无耻的说道。
王慧蓉别过脸去,做饭是不可能做饭的。
房间沉默又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很久。
突然,屋门开了……
外边走进来一个面色铁青的男人——正是柴忠孝的老亲家宋青书。
宋青书和柴忠孝基本上已经恩断义绝了,进屋也没说话,看见自己大哥宋青山在,刘长贵也在,他皱着眉头愣了一下。
随后快言快语的把钱拿了出来,扔在了炕头:“你们家老二盖房子,你给添的那个钱。这是两千三百块钱,我没啥说的,当老丈人的该死,摊上这么个垃圾姑爷子,我就认了。这钱,我出了。”
宋青书把钱扔完,转身就走。
几个人都集体愣住了。
柴忠孝一时不知道说啥,脑袋有点短路了:卧槽!这个点,你来送钱,这不是纯心让我难看?
王慧蓉也是惊讶的不已,毕竟要债的还没有走,这钱送过来,不是直接就进了刘长贵的口袋?
王慧蓉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也没有去送一下宋青书,直接把钱,就装兜里了。
“哎哎哎……七婶,你这啥意思?你不是说有钱就还村里吗?这有钱了,自己个装兜里了?”刘长贵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要是别人,刘长贵也就不这么说了。
但是王慧蓉出了名的不要脸,全村都知道。
王慧蓉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这钱是我亲家给我的,我凭啥不能拿?有钱还你们,但是这个钱不能动,我得留着过日子呢。”
“七叔你说呢?”刘长贵看着柴忠孝。
柴忠孝面色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是真不想把这个钱拿出来,但是他刚刚自己还说了……
此刻的他左右为难。
“我要都还村里,我也活不下去了。还点可以,要不我还一半?现在粮食也就两毛三四,欠那点粮食,顶多两千多点。我还一千,行不行?”
“那不行,乡里要的是准数。你不是没有,你现在有了,你就得都还上。别的我不说了,我这也没空天天来要债来。今天你乐意给你就给,你要不乐意给,那你就和乡里的人说。你看是乡里的好说话,还是我俩好说话。”刘长贵颇为不满的说道。
柴忠孝憋的面红耳赤的,他自然知道,乡里的人来了,指定就不是刘长贵这个态度了。
人家到时候说你有钱不给,不给你抓去蹲笆篱子啊。
没钱给不起,和有钱不给,是两个概念了。
局面就这么僵硬着。
最后,宋青山打了圆场说道:“要不这样,头几年粮食也没这么贵,这粮食也不是今天欠的。头两年粮食也就一毛七八,一毛**。我们和乡里说说,按着一毛七给你定。柴忠孝你就拿一千七,这事你就和村里的饥荒就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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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七太多了。”
“少不了了,要不我俩也交不上差。”宋青山作势下地要走:“反正就这么多吧。看你自己个咋想的。我们也有别的事,你看着吧。”
宋青山说完,拉着刘长贵就要走。
这一招以退为进,直接把柴忠孝给整的下不来台了。
如果刘长贵和宋青山这趟走了,那下趟来家里的可就是乡里的人了。到时候,就更不好了。
柴忠孝虽说现在已经是债多不压身了,但是他的饥荒却不太相同。
拖欠信用社的钱,那是柴忠孝自己可以扛着的。还不还,只看有没有钱罢了。
欠村里这个,是属于全家欠的。
如果没有呢,这事也就过去了。
结果这宋青书不偏不倚,这个时候,把柴有福欠的钱,给送了回来。那就是有钱不还了。
柴忠孝也知道,以前很多年欠着村里的,村里也没有说什么,这次指定是乡里要求的。如果不还的话,乡里就会找刘长贵的麻烦,那刘长贵总不能啥钱都自己掏,况且头几天车连云刚刚讹了村里一万块钱呢,这要再讹,就说不过去了。
再说了,刘长贵也指定不同意。
刘长贵都已经困难到自己浇地去了,他也没钱了。
柴忠孝觉得这次不还的话,以后村里整不好就得把地给他收回去,那样自己可就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那啥……1500行不行?”
“1600,我和刘长贵一人给你补五十。这是我俩自己花钱给你补上的,这事就这么着了。”
“行。”
柴忠孝哆哆嗦嗦的看着王慧蓉,示意她把钱拿出来。
王慧蓉可不想拿钱,结果转身,直接跑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卧槽……王慧蓉就这么水灵灵的跑了?
“不是,七叔你这事……你们两口子,还是商量好再说吧。”刘长贵面有难色的说道。
柴忠孝的脸色从铁青到惨白,最后又涨红了脸,愤怒的他直接光着脚丫子,就追了出去,三步两步,追上了王慧蓉,一个大嘴巴就呼了过去。
啪。
哐当。
王慧蓉不偏不倚,脑瓜子直接磕在洋井那个压水用的井把子上了。
随后,豆大的血珠噼里啪啦的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