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北莽雄关,便是离阳地界。
风雪愈发急骤,天地间只余一片茫茫。
徐锋的身形在风雪中化作一道几不可察的淡影,将缩地成寸的秘法催动到了此生未有的极致。他没有选择直奔西北的北凉道,那条路,此刻定然是天罗地网,杀机重重。
皇后赵稚既然敢掀桌子,便不会只在北凉王府内落子。从太安城到北凉,沿途的官道驿站,江湖关隘,必然都已布下了眼线与死士。
他要去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东海,武帝城。
北凉危局如悬顶之剑,父亲徐骁生死一线,内有奸佞,外有强敌。此刻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与那剑冠裴穗硬撼,即便胜了,也只是解一时之困。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去斩断太安城伸向北凉的黑手。他需要一股滔天大势,去搅乱离阳的江湖,让那些高坐庙堂之人,无暇西顾。
这天下,能掀起这般风浪的地方,不多。
而城头之上一人便是一座江湖的武帝城,无疑是分量最重的那一个。
丹药在纳须弥戒指中急剧消耗,化作滚滚真气,支撑着这不计代价的奔袭。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当那股咸腥的海风终于灌入鼻腔,徐锋的身影在一片礁石滩后停下。
他取下千幻面具,真气微吐,面容骨骼一阵细微的蠕动。再抬头时,那个俊美邪气的北凉庶子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黝黑、眼角布满风霜纹路的中年汉子,眼神浑浊而麻木,仿佛已被东海的风浪磨平了所有棱角。
他寻了一处破败的渔村,用几枚碎银子,换下了一身满是鱼腥味的粗布衣衫,又买下了一艘随时可能散架的破旧渔舟。
当他摇着橹,混在归港的渔船队伍中,晃晃悠悠地靠近那座雄踞海岸的巨城时,码头上的守卫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便挥手放行。
没有人会多看一个卑微的渔夫一眼。
徐锋在码头最偏僻的角落,租下了一间四面漏风的简陋小院。院子里,晾着几张破旧的渔网。
他没有急于去城内打探任何消息。
第二日天未亮,他便扛着渔具,摇着那艘破船出了海。
“万物洞悉”的金手指悄然运转,这一次,他洞悉的不是武学功法,而是这片海。风的流向,浪的节奏,潮汐的涨落,鱼群的迁徙路径……一切都在他眼中化作最清晰的脉络。
第一天,他满载而归,收获是旁人的两倍。
第三天,他避开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在所有渔船狼狈回港时,他却从一处平静的避风港湾里,拖出了一网肥美的海鱼。
不出五日,码头上所有的渔民都知道了,那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黑脸汉子,是个捕鱼的好手,运气好得邪门。徐锋也顺理成章地融入了这最底层的烟火气中,无人怀疑。
他每日出海,打渔,卖鱼,修补渔网,生活看似平凡得如同一块被海浪冲刷的礁石。但他的心神,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座武帝城。
城内的气氛很不对劲。
王仙芝的威压如天柱,镇压着这座城池,那股气息磅礴浩瀚,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而在这种绝对的威压之下,城中还潜藏着数股截然不同的强大气息。它们有的阴冷如毒蛇,有的锋锐如剑芒,有的厚重如山峦。这些气息彼此戒备,互相试探,却又都死死地蛰伏着,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整座武帝城,就像一口即将沸腾的锅,锅盖被王仙芝死死按住,但锅里的水,已经开始翻滚。
这日出海,徐锋的渔网拖上来时,感觉异常沉重。
拉开一看,除了寻常鱼虾,竟还有几只通体青黑、长着细密鳞甲的怪鱼,模样狰狞。
周围的渔民见了,都纷纷摇头,让他赶紧扔掉,说这是“鬼头鱼”,吃了会招来厄运。
徐锋的“破绽洞察”却看得分明,这些怪鱼的血肉之中,蕴含着一丝极为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灵气。这灵气并非它们天生所有,更像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长期浸染、滋养,甚至是……污染所致。
回到那间漏风的小院,他将那几条“鬼头鱼”收拾干净,用最简单的法子烹煮。
鱼肉入口,鲜美异常,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迅速化开,补充着他连日奔袭所消耗的精气。
他看着锅里剩下的鱼汤,眼神微动。这武帝城,连寻常海产都成了天材地宝,果然是一处风水宝地。
夜里,他在院中修补渔网,邻院一个同样在整理渔具的老渔民,凑过来递了根旱烟。
“老弟,手艺不错啊。”老渔民吐出一口烟圈,指了指徐锋院里晾着的鱼干,“这几日风浪大,还能有这收获,不简单。”
徐锋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手上的活计却没停。
老渔民自顾自地说道:“也是你们这些外地来的胆子大,还敢天天出海。城里最近可不太平,没看见巡城的甲士都多了三倍吗?都在戒严呢。”
徐锋终于停下了手,抬头问道:“老哥,城里出啥事了?”
“嘿,你还不知道?”老渔民来了兴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半个月前,城主大人跟人打了一架,那阵仗,啧啧,跟天塌了似的!”
他比划着:“就在城东那片,一晚上的功夫,半条街都平了!听说城主大人一拳,把海都打出个大窟窿!”
徐锋心中一动,顺着话头问:“谁有这么大本事,敢跟城主大人动手?”
“一个女的!”老渔民的眼睛瞪得溜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娃,看着还没我孙女大,扛着一朵比人还高的大向日葵,就那么找上门来了!”
红衣女子。
向日葵。
这几个词,让徐锋手中编织渔网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
“那女娃邪性得很,不说话,见了城主就笑,笑得人心里发毛。”老渔民咂了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份恐惧,“然后就打起来了。后来怎么样,咱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女娃最后好像是跑了,城主大人也没追。从那天起,这城里就一天比一天紧张了。”
徐锋默默听着,没有再问。
待老渔民心满意足地离开,他独自坐在清冷的月光下,院子里只剩下海风吹过渔网的呜咽声。
呵呵姑娘。
那个原着中,身份神秘,行事诡谲,为报恩而刺杀徐凤年的杀手。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王仙芝打了一场?
徐锋的眼神变得深邃。他本是为搅乱一池春水而来,却没想到,这池水之下,早已暗流汹涌,甚至出现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变数。
一个能从王仙芝手下安然脱身的杀手。
这可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