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戏拍摄落幕,山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安宁。

“余清歌封神”的词条,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霸占了所有平台的热搜榜首。

视频被剪辑成无数版本,从将军起舞到山风入堂,每一个细节都被逐帧分析。

有人称之为文化复兴的奇迹,有人视其为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但无人能否认,那一夜的震撼,已然刻入千万人的记忆。

剧组的车队,在黎明前的薄雾中,悄然驶离。

车厢内,一片死寂。

老张双眼通红,紧盯着手机上飞速上涨的数据,神情恍惚。

季宴修脱下那身信使服,换回自己的衣服,洁癖让他反复擦拭着手指。

可他的目光,却始终胶着在后座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

余清歌靠窗睡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那场祭典,抽空了她所有的精力,此刻的她,一脸疲惫不堪。

季宴修将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

新的拍摄地,是湘西深处一个与世隔绝的土家村寨。

吊脚楼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青瓦木墙,隐没在湿润的绿意之中。

空气里,满是雨后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洗涤着众人疲惫的神经。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轻的土家族姑娘,名叫阿朵。

她穿着一身改良过的民族服饰,辫子里缠着五彩丝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山里人特有的纯粹与警惕。

“我们这里,只拍西兰卡普。”阿朵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不搞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余清歌。

老张尴尬地搓着手,连忙解释。

周晓晓经历过祠堂惊魂,此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躲在人群后面。

季宴修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站到余清歌身前,隔开了阿朵审视的视线。

余清歌仿佛没听见,她的注意力,被不远处一栋老旧吊脚楼吸引。

那里的二楼,传来一阵阵规律的,木质机杼撞击的声音。

“咚,咔嗒。咚,咔嗒。”那声音,像是古老动物的心跳。

拍摄在阿朵家的堂屋进行。

一架巨大的木质腰机,占据了半个房间。

经线绷紧,如琴弦般排列,上面已经织出了一小片繁复的图案。

阿朵坐上织机,手指如蝴蝶穿花,在五彩丝线间翻飞。

“西兰卡普,在我们土家语里,是‘花铺盖’的意思。”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

“每一针,每一线,都是一个故事,一个祝福。”

直播镜头下,那绚烂的织锦,美得令人失语。

【哇!这个好漂亮!比机器绣的有人情味多了!】

【这才是真正的匠人精神啊!】

【阿朵小姐姐好酷!感觉她不喜欢余清歌?】

【前面的别挑事,好好看非遗。】

余清歌安静地看着,没有动手。

她的目光,越过阿朵灵巧的双手,落在那片织锦的图案上。

那是一幅“凤凰于飞”的图样,色彩艳丽,本该是喜庆的。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只凤凰的眼睛里,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

季宴修坐在她身边,低声问:“不舒服?”

“没有。”余清歌摇头,视线依旧未移开。

“这块布,织了多久?”她忽然问阿朵。

阿朵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神有些冷。

“这是我阿婆传下来的,她织了一辈子,没织完。”

“为什么?”

“阿婆说,等不到那个人,这凤凰,就飞不起来。”阿朵的语气很淡,却像一根针,轻轻刺入余清歌的心里。

季宴修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

下午,众人开始学习最基础的挑花纬线。

季宴修的强迫症,在面对那些缠绕的丝线时,几乎崩溃。

他绷着脸,将一团乱麻理得整整齐齐,却始终无法穿对一针。

【笑死我了,影帝也有今天!】

【季宴修:这些线,有自己的想法。】

【强迫症遇见绕线,世纪难题。】

余清歌拿起一束红线,指尖轻捻。

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再次涌现。

那是在一个更加古老的吊脚楼里,一个温婉的女子,坐在同样的织机前,哼着不成调的歌。

她的指尖,也捻着一束红线。

余清歌闭上眼,再睁开时,拿起引针,动作瞬间变得熟练而流畅。

红线在她的引导下,精准地穿入经线,构成一个完美的结。

阿朵看着余清歌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季宴修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的烦躁,被一种奇异的安宁所取代。

他放弃了和线团作斗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只要看着她,世间一切纷乱,都能归于平静。

夜深了,剧组收工休息。

村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余清歌没有睡意。

她独自一人,走到那栋传来机杼声的老吊脚楼下。

白天那“咚,咔嗒”的声音,已经停了。

楼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勾勒出它沉默的轮廓。

一股若有若无的悲伤,像雾气一样,从楼里弥漫出来。那不是怨气,而是一种极致的,沉淀了数十年的思念。

“谁在那里?”身后,传来季宴修压低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厚外套。

“睡不着。”余清歌没有回头。

“这里……”季宴修的阴阳眼,能看见那栋楼里,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几近透明的白雾。

那雾气,带着无尽的哀愁。

“一个没能等到心上人的痴情女。”余清歌轻声,“她没有恶意,只是……放不下。”

季宴修将外套披在她肩上。“别管了,回去休息吧。”

余清歌摇摇头,她抬起手,指向那栋楼的二楼。“她不是在等男人。”

季宴修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月光下,二楼的窗户半开着。

他什么也没看见。

但余清歌看见了。

她看见那架古老的织机上,静静地躺着半幅织锦。

织锦的图案,不是凤凰,而是一双紧紧交握的手。

一只是女人的手,另一只,也是女人的手。

“她在等她的阿姐回家。”

余清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块‘凤凰于飞’,是假的。”

“阿朵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