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刚不卑不亢:“吕局长,我和师父都能察觉到的问题,我不信您一点都没怀疑。”
“炼钢哪儿来的秘方。冯一涛所谓的秘方,就是趁鞍阳钢厂乱的时候偷出来的重要技术文件。里面有炼钢的各项技术参数和配比。”
“估计他那份文件有部分遗失了,所以合格率只到了六成,达不到当年大毛专家在时候的八成。”
吕振邦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这些年心里的怀疑逐渐清晰。
“你有证据?”他睁开眼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师父郑怀城这些年一直在整理鞍阳钢厂废墟里的大量文件。”
赵瑞刚拿出郑怀城整理出来的一摞文件放在桌上,朝吕振邦推过去。
“他从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也找到了部分相关的炼钢文件。”
“我找人检测过,冯一涛炼出的特种钢,成分里的各项配比,跟当年大毛专家留下的技术资料里的参数基本吻合,尤其是那项稀土配比,几乎称得上是精准,绝不可能靠‘土法’撞出来。”
赵瑞刚眸光一紧,继续道:“而且冯一涛当年就在鞍阳钢厂做领导,对厂里的情况门儿清,完全有机会趁乱偷走文件。”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办公室里的挂钟“当当”地敲了五下。
吕振邦盯着文件上稀土配比的数字,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再加上,穆心兰从冯一涛办公室里,曾见到过一页文件。”
赵瑞刚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道:“上面还有大毛专家的批注。与这页文件的内容一般无二。”
吕振邦的目光落在纸张最下面的红章上。
他看得清楚,这红章扣的,分明是“鞍阳钢厂重点文件”。
赵瑞刚声音低沉:“当年鞍阳钢厂撤离后,国家紧急管控,要求所有工程师手里的重要资料图纸都交给市局档案馆,由市局统一管理,安排生产。剩余的文件则归资料库,安排专人保管。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吕局长点点头:“不错,所有文件图纸都属于国家重要文件,理应归档案馆。”
赵瑞刚叹了口气,接着道:“但不乏有人私藏了技术文件,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就谎称是自己的研究结果,借此来提升个人地位。相信这样的事,并不少。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或是没有实证,或是影响不大,才没人去追查。”
他神情肃穆:“然而,冯一涛的行径却又大不相同。他窃取的,是钢厂炼钢的重要文件。炼钢何等重要,是国家工业的基础。而他这是从根里,直接阻碍了整个中州市,乃至全国工业的发展。”
“您想想,如果当时这份文件出现在档案室,依市局专家的能力,中州的炼钢大业会如此停滞不前吗。”
“当年大毛专家撤离,工业技术本就青黄不接,正是需要依靠自身力量突破瓶颈的时候。”
“而冯一涛私心作祟,私藏技术文件,无疑就是阻碍工业进步,耽误关键生产环节。这于整个工业的发展是十分不利的。这种自私自利,违背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做法,理应受到严惩!”
听完赵瑞刚一番义正严词的发言,吕振邦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
“这事非同小可。”
他站起身,踱到墙上挂的大幅工业地图前,用红铅笔在鞍阳县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
“特种钢是国家战略物资。当年鞍阳钢厂倒了,多少技术工人没了饭碗,中州市的工业也受了重创。眼下刚有些起色……”
赵瑞刚心中一紧,听吕局长这话头,难道是不想挑明冯一涛的罪证?
吕振邦回头看向赵瑞刚,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之色:“你师父找到的文件,可靠吗?”
“绝对可靠,”赵瑞刚的声音沉了沉。
“当时大家都觉得,重要的文件和图纸都已经被销毁或者带走了,档案馆收上去的资料并不多。而鞍阳钢厂资料库收拢进去的,又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废纸罢了。”
“但我师父不愿意放弃,他觉得海量文件里总会有些遗漏。他担心有关键技术被遗弃在那些废纸堆了。这才几年如一日地坚守着。”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一摞资料:“那些,就是从废墟里一点点扒出来的。上面还有当年大毛专家的批注,和鞍阳钢厂的红章。”
“如果吕局长不相信我举报的事情,可以把这些文件与冯一涛炼钢的实际情况对照一番,真相自然也就浮出水面了。”
吕局长沉默着点了支烟,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思虑良久,他掐灭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把你师父找到的那些文件好好收着。”
见吕振邦态度模糊,并没个准话,赵瑞刚十分清楚,这位局长是在掂量轻重。
这年月的工业生产本就如履薄冰。
一边是农机厂等着特种钢造拖拉机,军工厂催着要材料赶工期,哪样都耽误不起。
一边是技术断层得厉害。苏联专家一走,连像样的炼钢手册都凑不齐。
当年冯一涛突然站出来时,谁不觉得是救星?
哪怕知道他将国家技术据为己有,可他确实是在危难之际,将合格率从三成提到了六成。
就像给快塌的屋子支了根顶梁柱,再歪也没人敢轻易抽掉。
而赵瑞刚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冯一涛就是靠着这私藏的技术,从县研究所一路爬到了国家工业部。
最后他将那套即将过时的炼钢参数交上去时,居然还得了“工业先锋”的奖章。
可笑的是,那技术公开没半年,就被新型钢材淘汰了。
可冯一涛的官帽子却戴得稳稳的,成了人人敬畏尊崇的“冯部长”。
而自己的师父郑怀城,兢兢业业一辈子,却还要惨遭来自冯一涛的各种磋磨。
甚至,师父劳心劳力蹲在钢厂的废墟里扒拉碎纸,
把那些烧焦残破的技术资料一点点筛选挑拣出来。
熬瞎了眼睛,熬坏了身体,才写出的《工业基石》,也被冯一涛强加上自己的名字,成了他仕途上的垫脚石。
一想到上一世师父的悲惨人生,赵瑞刚的指甲就深深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