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深笑道:“我出门办事儿,正好碰到放映队的人,一听今晚排到瓦窑村,就赶紧买了包爆米花过来。”
“别跟我客气,给孩子的!”
赵瑞刚掂着手里的爆米花:“就没打算跟你客气!对了,建分所的事,进展如何?”
陈学深往院里的长凳上一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有刘队长的全力支持,场地修整,设备搬运这些杂事都顺顺当当的。就是人员调动这块,不容易解决。”
赵瑞刚明了:“也是,研究所里的人,在城里待惯了,有几个愿意来村里上班的。”
陈学深苦笑一声。
赵瑞刚猜对了,人员确实不好调动,技术员们没有人愿意来村里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更深层的缘故。
陈学深这个主任刚上任不久,现在主推分所建设工作,本就带着几分“开疆拓土”的意思。
对于普通技术员来说,初期的苦累自不必说。
可要是分所真成了气候,未来副所长的职位十有**是陈学深的。
于其他技术员而言,没太多好处。
赵瑞刚看着陈学深紧锁的眉头,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只是笑而不语。
陈学深话里话外的讨教意味,他听得真切。
以自己两世的阅历,随便指点几条明路并不难。
但他不想轻易开口。
所谓法不轻传,道不贱授。
有些坎,总得自己迈过去;有些道理,非得亲身体验才能悟透。
陈学深要想在这位置上站稳脚跟,这些难题,本就是必经之路。
其实从相识开始,不论是最初的产研合作还是后来的北荒农场量产问题,陈学深都没有太过亮眼的表现。
赵瑞刚对他能否以领头羊的身份撑起一个分所,是存疑的。
陈学深见赵瑞刚笑而不语,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他这主任的位置,说到底全凭两样撑着——
一是转述赵瑞刚关于工业废墟的独到见解,二是北荒农机项目的技术突破。
可两者,都得益于赵瑞刚的亮眼表现。
这次自告奋勇来瓦窑村拓荒,一半是想做出点实绩,另一半底气,全来自和赵瑞刚这层熟络。
可方才赵瑞刚那淡淡的笑容,像面镜子照出他的底气不足,无形中也给他增加了很多压力。
这份熟络到底能顶多大用,他自己心里着实没谱。
陈学深喉结动了动,急忙转变话题:“冯一涛儿子的事情,我听说了,也跟余大嘴谈过,觉得有必要跟你提个醒。”
赵瑞刚点点头:“请讲。”
陈学深拉着条凳朝赵瑞刚旁边挪了挪:“每年的年中,市里都会由局长牵头,举办一场座谈会。这个座谈会你可能没听说过,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
赵瑞刚淡淡道:“我知道。”
陈学深一愣,像是被人噎了一下,半晌才缓过神来:“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这座谈会规格不低,按理说不会传到村里来……”
他顿了顿,见赵瑞刚没接话,只好继续道:“好吧,我继续说。冯一涛,可是鞍阳唯一一个有资格参加座谈会的研究所成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瑞刚眉毛一抬:“为什么?”
陈学深压低声音道:“因为他掌握着炼钢的独家秘方!”
“炼钢还有秘方?”赵瑞刚挑了挑眉。
这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在他的认知里,炼钢靠的是精准的参数和严谨的流程,哪有什么虚无缥缈的“秘方”。
“这事儿说来话长。”陈学深解释道,“原来炼钢可是鞍阳的支柱产业。但前几年大毛专家撤离,带走了所有重要的技术资料,鞍阳钢厂一下子就瘫了。那阵子炼出来的钢坯,不是有气泡就是强度不够,堆在废品库像座小山,合格率连两成都不到。”
他忽然加重语气:“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炼钢厂要垮的时候,冯一涛站出来了,说他有秘方。然后他调整了转炉温度,改变了脱氧剂和造渣剂的比例,你猜怎么着?”
赵瑞刚没作声,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陈学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钢坯合格率硬生生提到了六成!虽说这个数字看着不算高,可在当时,足够解决燃眉之急了。就凭这个,冯一涛在鞍阳市的地位,几乎无人能撼动。”
赵瑞刚听明白了。
冯一涛竟是大毛专家撤离事件中的受益者。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点着,追问道:“那他的秘方具体是什么?”
陈学深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无奈:“所有参数都只有他自己知道,连最亲近的徒弟都摸不清门道。每次调炉温、加试剂,都得他亲自盯着,旁人想凑近些看都不行。对外就更保密了。”
听到这里,赵瑞刚抬眼看向陈学深,认真说了声:“谢谢。”
陈学深能把这种消息透露给自己,显然是真心想帮他。
这份情,他领了。
送走陈学深后,赵瑞刚立即起身前往大队部。
冯一涛的情况,在鞍阳地界上,怕是没人比师父郑怀城更清楚了。
这个时候,师父十有**还在资料室。
大队部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绕到后院,郑怀城的住处和大队部之间已经起了半堵墙,资料室的门上也挂上了一块崭新的牌子——“鞍阳钢厂技术档案”。
想来都是大队长刘永才的杰作。
赵瑞刚推门进去,满室的旧纸张散发着陈旧油墨的味道。
师父郑怀城正坐在木桌前,手里捏着支铅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赵瑞刚说明来意:“师父,您知道冯一涛的炼钢秘方吗?”
郑怀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赵瑞刚,反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瑞刚一屁股坐在郑怀城对面:“您先回答我。”
郑怀城放下手里的铅笔,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沉吟道:
“当年在鞍阳钢厂,冯一涛就和大毛专家走得很近,掌握一些秘方,也是有可能的。嗯,单从这点看,冯一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啧啧——”赵瑞刚顿时笑了:“师父,你不厚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