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声响迅速传遍整座帝都。
卫尉刘虞与光禄勋张温迅速入卫南宫,半路上便被赵忠拦下了。
赵忠慌慌张张奔出麒麟殿,迎着张温的禁卫便奔了过来。
“张公、张公……”
他气喘吁吁,全无平日里威严模样,不只是被这声响震住,还是被前些日子的案件拖累,失了往日气焰。
张温身披甲胄,没有伸手扶他,却同样被他惊慌模样震住,身后数百卫士还在,他并未失了方寸,只是低声问道:“中常侍为何如此慌张?”
他没有问陛下如何,不该问,亦不能问。
“陛下有谕……”赵忠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宫内有卫尉刘公即可,陛下请张公四处巡视,帝都城中恐有有人作乱。”
张温的心登时放下了大半,天子无事便好,复道血案历历在目,他唯恐再出差错。“陛下无事便好。”张温点头,便是礼仪也顾不上了,随即离去。
赵忠留在原地,深深吸气,苦笑不已:帝都,切莫再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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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白马寺。
清明圣洁的白马寺,此刻僧人四散,在梦缘塔下密密麻麻站着,只见梦缘塔最高处,一名老者如天神般赫然而立!
白马寺住持康巨,此刻正立塔下,仰视那高处老者,双目竟也悄然变色:“竟然是你!”
“康巨……多年不见,你这修为还是如此,无所长进。”
那老者一身道骨仙风,长发无冠,布衣麻衫,只是寻常乡野村夫模样,却身姿挺拔,仿佛……是一柄剑,一柄至锋至利的剑!
康巨站在塔下,眺望那身影,登时双手一张,张口高喝:“凡白马寺中人等,一概出寺!”
那吼声如雷灌耳,周围十余个僧众登时大脑轰鸣,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拔身便跑,修行差的登时倒在地上,痛苦呼嚎。
只此吼声,便是寻常武道中人难以匹及的修为,而在塔顶之上那人的眼中,竟是如同草芥一般。
白马寺内人流如潮水一般,涌出寺外,无人敢质疑白马寺住持的命令,更无人敢猜测那塔顶上的老者会不会出手杀人。
帝都从来是非多,这天下是非谁愿粘身?孙宇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康巨身后不远处。
一袭玄色衣袍,在月白僧袍之中格外乍眼。
紫色的氤氲千疮百孔,孙原已经不知自己布下了几层清华水纹,可是每布下一层,强横霸道的剑气便会将氤氲生生冲破直逼身前。
“噗噗”
紫狐大氅上又添了两道剑孔,孙原踉跄再退,正面的老者如同鬼魅一般,直逼身前,正面一剑!
孙原不及多想,一身真元贯通左臂,历经天池、天泉、曲泽、郄门、间使、内关、大陵、劳宫、中冲九穴,联通手厥阴腧穴,左手食指拇指相触,中指无名指竖起,小指内扣,一股雄浑气压极速涌现,瞬间凝成一团剑气,与王瀚的剑气轰然相撞!
砰!
圆润气浪炸开,孙原身形被这股强大的反震之力远远迫退,直直撞上寺院围墙!
孙原登时眼前一黑,一口腥甜涌上喉间,身后墙壁已然凹陷进去,碎成数块,周围更已遍布裂纹!
好可怕的剑气!
远处赵空脸色再变,手中太极剑青光浮动,再度横向追斩王瀚!
“二哥不可!”
孙原骇然变色,一声惊呼,却见那追杀而来的老者并未停下身影,而是对着侧面赵空直直挥出了左臂——
刹那间剑芒爆窜,一道狠厉剑芒正中太极剑锋,罡风炸裂间登时将赵空身躯左右吹裂出道道伤痕,整个人再度倒飞而出!
一个照面间,孙原、赵空同时受创!
王瀚不停!
孙原双眼直视前方,那天、那地一瞬间尽数黑暗下来,眼前只有那一道纯粹的剑光!
要死了吗?
他仿佛置身九天之外,天地渺渺,只有那纯粹剑意,在身前、在心中,在天地间充盈。
仿佛天地定格。
“哥哥!我们回药神谷呀!”
雪儿……
李怡萱的欢笑容颜与林紫夜的冰冷深色从眼前缓缓浮现,却又化作飞沫,缓缓散去。
恍惚间,他觉得那飞沫中隐隐有一片白色光彩,若隐若现。
“铿——”
嘹亮剑鸣!
自那白马寺梦缘塔中传来了一声嘹亮剑鸣!
“剑圣且慢——”
庄严声响,在塔顶响起!
一道白色身影自塔顶窗口而现,长发无冠,月白僧袍映衬九天月色,如神佛临世一般!
剑光自他手中而现!
王瀚瞬间转身,手中剑芒与僧人剑气迎头相撞!
修者云患!
这位二十年不出梦缘塔的天才人物,终究出剑,与武道剑圣正面交锋!
强横剑气在白马寺上空乍现,漆黑夜空瞬间亮如白昼!
帝都西部的建筑一一涌现人头、亮灯,望着这天生异象目瞪口呆。
剑光散。
孙原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身前一片白色,那相伴十余年的熟悉气息、身影就那样立在眼前,温暖而坚定。
“然姐……”
他来不及望见身前之人的模样,心神一松,便已昏了过去。
意识散去前,只感觉一片柔软,有个动听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青羽,睡罢。我在……”
烟尘散尽,赵空缓缓悠悠站起,太极拄地,四肢百骸犹如骨碎一般剧痛,他望向场中,空手的剑圣负手站在场中,周围青石板寸寸解开,与那梦缘塔顶的僧人凌空对望。
赵空顺眼望去,那塔顶僧人沉浸于月华之中,更添清光。
“云……云患修者?”
他猛然想起孙原说过的梦缘塔顶,修者云患。再一转头,却看见孙原半个身子被人抱在怀中,那人身形窈窕,一头黑发如瀑,白衣如雪,斜插发钗,一副乡村女子打扮,可那出尘气质竟是万般人也比不得的。
“你……你是……?”
赵空心思百转,也想不到那女子究竟何人。方想动弹,直觉全身剧痛,手中轻颤,竟是连太极剑都握不住了。
“你受创太深,不要轻动。”
那女子抱着孙原转过身来,冲赵空嘱咐。赵空一眼望去,直觉眼前女子女子绝美,美至已以世间字词无法形容,一时竟是连女子话也未听进去。
孙原虽是瘦弱,却也有八尺身高,那女子竟然是如托羽毛般将他搂在怀中,伏在这一地碎石中,冲着王瀚背影轻声道:“剑圣前辈,与两位少年争雄斗狠,武道前辈之礼,也是不遵了。”
女子声音清澈动听,看似莺声细语,却声传十余丈,在王瀚耳中竟如身侧一般。
王瀚一双鹰眸剑眉凝视塔上僧人,两人均空手。
良久,王瀚方才缓缓道:“武道,杀人为第一。生死之间,无礼数可言。”
他眼角余光扫过远处的赵空,轻声哂道:“年纪轻轻有流虚境界不易,奈何那不是他自身的修为,废了倒也不可惜。”
远处的赵空瞬间凝住了眉宇,目光如利剑般盯着场中那不可一世的剑圣。
“成王败寇,生荣死哀,即是天道。”
王瀚脸上瞧不出一丝一毫情绪,便是眉眼中亦瞧不出根底。
塔顶上,云患俯视王瀚,一般无悲无喜,一般神情淡漠。
“天道即人道,浮屠自可渡。”
云患轻声道:“剑圣乃武道绝顶人物,已合天道人道,今夜为何深入凡尘俗世,定要逼迫修者现身?”
王瀚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对面修者空空如也的双手——他未曾出剑。
“《评剑谱》中,以佛教神器‘颠倒梦想’为天下第三神锋,老夫想了三十年,便想见上一见。”
云患眉头轻轻抬起:“颠倒梦想?”
“只怕前辈无缘得见。”
他轻轻一笑,道:“修者在白马寺二十载,从未见过颠倒梦想,亦曾问过康巨主持,他在白马寺一生一世,亦未曾见过这传说之物。”
白衣僧人轻轻回答,仿佛不是在戳破一个世间流传许久的谶言:“大汉谶纬由来已久,这世界许多事,未必如此。浮屠西来,渡世渡人,颠倒梦想,或是空话。”
他痴心修佛,却不知道,天下修佛的人,若听见这句话,便是将最虔诚的信仰一笔勾销。佛经上的颠倒梦想、正遍智慧、最终解脱正是孝明皇帝以来信佛者的根底,如此轻飘飘一句话,尽数抛却。
而抛却之人正是佛教祖脉白马寺佛法武功第一的云患修者。
“有比丘灭尽最初五结,证不还果。有比丘灭尽最初三结,证一还果,他们已断贪瞋痴三结,只需再轮回一次。”
修者轻念《安般守意经》,便已是最后通告。
“哈哈哈……”
王瀚笑声乍起,朗朗声音传来:“老夫修剑道,一生败剑者,朱东来的《评剑谱》既已算准八十年后流华现,天下十六名剑,除了第三的颠倒梦想,还有何剑配得上如此谶语?”
“凭赵若渊的太极?还是孙青羽的轻画?还是那观战许久的南阳太守孙建宇?”
听到这一句穿透黑夜的话语,赵空身后的院墙之上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玄衣如夜的人!
孙宇!
孙宇、孙原、赵空,大汉最年轻的三位封疆大吏,齐齐现身白马寺,正是为了眼前这超脱世外的剑圣王瀚!
“前辈剑道果如传闻,已臻天道。”
他轻声一笑,道:“一甲子修为,超凡脱俗,何必为了张角的太平道,如此大费周折?”
“吾料想可对?”
王瀚的眉头悄然蹙起。
孙宇未曾再说话,轻轻跃下,到赵空身边,一手按在他背上,一道浑厚真元登时透体而入,自肺俞穴、厥阴俞穴、心俞穴灌如四肢百穴,缓缓流入气海、膻中穴,填充他消耗殆尽的真元。
“大哥……”
赵空大喜过望,却已说不出话来,陡然却又望去孙原与那女子,满脸神情终究变作苦涩。
“小心些。”
他的神情孤傲,眼神里却难掩关怀。缓缓收手,嘱咐道:“且退后。”
他迎上剑圣的剑气,一身修为毫不遮掩,竟然同为流虚境巅峰。
“武道言流虚者,流于虚像,未曾入道。”
他轻声一笑,缓缓抬手:“剑圣可愿赐教?”
“你比那两个,终归是强些。”
王瀚一直望着他,望着他周身剑意从无到有、从弱到盛,心下亦不得不感慨:到底后辈力强,少年英雄何其多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