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货的日子，羊城的天气格外晴朗。
整个厂房被连夜打扫得一尘不染，地面用水冲洗过，连角落里的木屑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一排排崭新的长条工作台上，铺着深色的绒布。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百只刚刚完工的红木锦盒。旁边，则用特制的衣架，悬挂着搭配好的香云纱丝绸成衣。
空气里，木料的沉香和丝绸的雅致气息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赵淑芬、赵小丽、梁文浩还有张师傅，几个人都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站在厂房门口，神情严肃地等待着。
上午十点整，一辆挂着粤港两地牌照的黑色平治轿车，准时停在了厂房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整个人透着一股严谨干练的气质。
“王先生，一路辛苦。”赵淑芬主动上前，微笑着伸出手。
“赵总客气了。”王代表和她轻轻一握，言语不多，但礼数周到。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直接投向了厂房之内，然后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当看到那一排排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红木锦盒时，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副崭新的白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
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王代表走到第一张工作台前，没有先看盒子，而是先用戴着手套的食指，在台面的绒布上轻轻划过。看到指尖依旧洁白无瑕，他才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他拿起一只锦盒，动作很轻，却又带着一种专业的审视。
先是感受盒子的分量，然后用指腹，一寸一寸地，从盒盖抚摸到盒底，感受着木材的打磨光滑度。
接着，他将盒子凑近，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拼接的缝隙。
赵小丽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王先生，我们采用的是最传统的榫卯结构，没有用一根钉子。”她在一旁，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轻声解释着锦盒的设计理念和工艺特点。
王代表没有回应，只是用指尖轻轻推开盒盖。
那一声顺滑的“吱——”，在安静的车间里清晰可闻。
他仔细检查内衬的丝绸，从镶嵌的工艺，到竹钉的隐藏，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检查完一个，他轻轻放回原位，又拿起下一个。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脸色始终严肃。
梁文浩适时地走了上来，他身后两个手下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王先生，这是我们为这批货特制的防震运输箱。”梁文浩拍了拍箱子，“里面是双层结构，填充了防潮的木丝和减震的泡沫，保证在运输途中，锦盒不会有任何晃动和磕碰。”
王代表的目光从锦盒上移开，落在了那个看起来有些粗笨，但明显非常坚固的运输箱上。他走过去，亲自打开箱子，检查了内部的结构，还用手按了按填充物。
他依旧没有说话。
厂房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辆崭新的、锃光瓦亮的丰田皇冠轿车，直接停在了厂房的大门口，堵住了半个出口。
车门打开，高远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名牌西装，头发照旧抹得油光锃亮，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律师和会计师。
他看都没看站在一旁的梁文浩，径直朝着厂房里的赵淑芬走去，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赵总，别来无恙啊！听说您在羊城开了新厂，生意兴隆，我们沈总特地让我过来，恭喜恭喜！”
他的声音很大，故意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赵淑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
高远完全无视了正在验货的王代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掌心拍了拍，笑着对赵淑芬说：“赵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沈总对您的魄力和能力，非常欣赏。我们华联集团，准备全资收购您的这家木器厂，以及‘汇川’丝绸在整个南国地区的独家代理权。”
“价格，随你开。”
这番话，就是在陈先生的代表面前，**裸地炫耀华联的财力，同时也是在暗示对方：你看，这家小厂，我们随时都能买下来，你们跟他们合作，有什么保障？
他这是要当场搅黄这笔生意，还要狠狠羞辱赵淑芬一番。
赵小丽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开口，却被母亲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赵淑芬身上。
只见赵淑芬，连看都没看高远一眼。
她只是转过身，对那位王代表歉意地微笑道：“王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厂房。
“有些苍蝇，总喜欢在人吃饭的时候，凑到跟前嗡嗡叫，赶也赶不走，实在是烦人。我们继续看我们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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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镇定，她的无视，就是对高远最大的轻蔑。
高远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而一直靠在门边的梁文浩，则带着龙哥几人，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威胁的动作，只是往高远一行人面前一站。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就那么沉默地站着，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高远和赵淑芬他们，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高远身后的两个所谓律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代表，忽然摘下了手上的白手套。
他脸上那严肃的表情，已经转换成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满意。
他向赵淑芬伸出了手。
“赵总，你们的专业和用心，我全部看到了。”
“这批货，我们非常满意。”
“另外，”他握着赵淑芬的手，稍微加重了力道，“陈先生特意交代过，他说赵总您是他的朋友。如果在羊城做生意，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说完，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不远处，被梁文浩的人拦着、脸色铁青的高远。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高远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他本想来炫耀实力、搅局砸场，结果却成了垫脚石，反而促成了对方的合作，还亲眼见证了对方搬出了“陈先生”这尊更大的靠山。
今天这脸，算是丢尽了。
“我们走！”高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再也待不下去，带着人钻进车里，狼狈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