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大食精锐军由哈扎率领,朝着唐军逼近,身后则跟着两支天竺军团,加起来共六万人,组成品字形。
留在原地的还有四万大食军队,其中两万是雄狮军团,有一万骑兵和一万弓兵。
另外两万则是圣鹿军团,作为后军预备队。
苏奥曼忍不住问:“白将军,你为何不让骑兵去冲锋?”
白图瞥了他一眼,道:“这一万骑兵,我是留着给藏起来的那五千敌人的。”
苏奥曼见他嘴上虽狂,实际用兵却颇为谨慎,不由暗暗点头,不再多言。
大食军队冲锋时,气势惊人,嘴里高声呼喊着古兰经,浑身气血上涌,面色红润,脸上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狂热表情!
光是这样一副冲锋态势,就足以让很多敌人丧胆。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唐军,却仿佛冷硬的钢铁,无情的机器,丝毫不受任何感染。
两支军队的心态惊人的一致。
他们都没打过败仗,面对任何敌人时,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最后胜利的一定会是自己。
然而胜者只有一个。
高坡上,李孝望着大食军队冲击唐军方阵的场景,心中大受震撼。
不亲眼目睹,很难体会到战争带来的视觉冲击,远远看去,就像一股汹涌的浪花,猛烈拍击在山壁之上。
尘土飞扬,遮挡了视线,却挡不住刀兵碰撞、厮杀怒吼之声。
唐军披甲率其实比大食军队更高,然而雄狮军团是大食精锐,披甲率不低于唐军,军械也都是崭新的。
正因如此,这场激战才更加残酷。
唐军坚如磐石,不断的将扑过来的大食军队挡住,大食军队却悍不畏死,前仆后继,鲜血弥漫,断肢齐飞,战场化为一片血海。
李孝紧握双拳,满头大汗,明明身处战场以外,却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听到王玄策和钦陵同时出声。
王玄策说的是一个“好”字,两拳在胸前交击。钦陵说的是吐蕃语,不过瞧其神情,也露出欣喜之色。
李孝正要询问,便听到一阵尖锐的号鼓声响起,大食军队开始后撤了。
唐军并未追击,只是在原地调整阵型,转移伤兵,将刚才顶在前排的军士,转移到后排休息。
李孝又惊又喜,问:“是不是赢了?”
王玄策微笑道:“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总算挡住第一波攻势了。”
钦陵感叹道:“真不知苏都护如何训练这些将士的,竟有如此惊人的战斗意志和强大韧性。”
两人不知道的是,苏定方这支步兵方阵,是用来抵挡骑兵冲锋的,面对大食人的步兵,自然轻易拿捏。
不过他们虽不知道,大食人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你说什么?死伤三千多人?这才进攻多久?”白图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扎已经没有刚才的锐气了,从一只雄赳赳的公熊,变成一只垂头丧气的狗熊。
“将军,这支敌人似乎……似乎不太一样,他们意志坚强,兵器锋利,动作干净利落,所有攻击都朝着将士们的致命处,只要被击中,非死即伤,就像一群屠夫一样!”
白图强忍怒火,问道:“那他们死伤多少?”
“这个……应该还不到我们一半吧?”
“什么?”
“其实严格来说,可能只有我们三成左右……”
白图震惊了,不可动摇的意志,头一次出现摇摆,战场上明明势均力敌,为何战损差距如此之大?
他自然不明白,大食军队以宗教信仰驱动,士兵们虽悍不畏死,却也不懂得保护自己。
唐军则都是百战老兵,在杀伤敌人的同时,也懂得将受到的损伤降到最低。
故而声势上势均力敌,甚至大食人还要强上一些,但结果却与实际情况并不相同。
苏奥曼沉声道:“白图将军,撤退吧,要对付唐人,不能跟他们力敌,需要借助谋略!”
白图扫了他一眼,冷冷道:“见到敌人强大就撤退或者投降,那是懦夫行为!只有克服困境,战胜强敌,才是真正的勇士,有真主庇佑,我们必将获胜!”
苏奥曼暗叹口气,道:“那我先回本部,等候您的命令。”
白图不再理他,朝哈扎道:“我将一万弓兵调给你,希望你这次不要让我失望!”
这一万弓兵他原本留着攻城用,眼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打赢眼下这一仗再说。
哈扎强打精神,领命而去。
高坡之上,李孝见敌人发起第二次冲锋,这次交战,弓弦声破空,密密麻麻的箭矢朝唐军后阵射去。
唐军身经百战,一点不慌,士兵们拿起盾牌斜挡在头顶,虽也有一定损伤,影响却不大。
于是,这第二轮进攻和第一轮一样,根本撼不动唐军阵型。
那些天竺军战斗意志远不如唐军和大食军,见局面不利,就开始变得混乱,不少人冲入大食军阵中,自相践踏,踩死不少大食人。
白图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再次下令前军撤回。
这次撤退的情况,比刚才混乱多了,尤其是天竺军队,只顾飞快奔跑,根本不听号令,原本的有序后撤,仿佛变成溃逃一般。
幸好唐军没有追击,不然情况更糟。
白图见此情况,心中一片茫然,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挫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派出手下骑兵才行?
就在这时,马蹄声震碎大地,一支唐军从西南方向奔驰而来,速度极快,仿佛离玄之箭。
唐军方阵鼓声大阵,唐军步兵也冲了过来。
白图毕竟作战经验丰富,定住心定,命手下一万骑兵迎上唐军骑兵,又命手下步兵转攻为守,准备迎击唐军冲锋。
只可惜,他的命令虽准确,却未能完美的传达下去。
唐军骑兵一直养精蓄锐,兼且从高处冲下,势不可挡。
大食骑兵想要整兵出击时,却受到回撤军队的影响,根本无法调整好军阵迎敌。
苏定方最擅长的就是对战场时局的把控,他敏锐的把握住最好的出击时间。
大食骑兵本就不如唐骑,又受到多重影响,骑兵还未奔驰到最高速度,就要与唐骑短兵交接,阵型也颇为散乱,结果可想而知。
仅仅半个时辰不到,大食骑兵就被唐骑冲开。
白图眼见唐军骑兵轻易冲散己方骑兵,又从侧翼冲入己方步兵方阵,不由再次陷入茫然和不可置信,几乎怀疑这是一场噩梦!
其实他手下的雄狮军团战力,并不弱于唐军多少,再加上圣鹿军团和天竺军,这一战绝不应该打成这样。
只可惜他一生太过顺利,嘴上虽说不会小看敌人,实际上还是小看了苏定方,并未将他当做与自己同级别的对手。
白图还在发愣之际,大食步兵方阵在唐军骑兵的切割下,已完全混乱,更加挡不住唐军步兵的冲击。
败局已定,亲兵保护着白图开始撤离。
此处在昆藏境内,他们想逃回大勃律国,基本不现实。
苏定方只需一路掩杀,便能不断扩大战果,让这支大食军队分崩离析。
高坡上观战的李孝和白图的状态差不多,也有点发懵,他没想到刚才还在僵持的战斗,忽然就呈现一面倒的局势。
当他回过神来时,身边只剩下苏毗蓝雅一人,王玄策和钦陵都不见了。
“苏毗都督,王副都护他们去哪了?”
苏毗蓝雅笑道:“当然是回城领兵追击啊,二殿下,你发现没有,在这一战之前,王玄策将军和钦陵那小子,都不看好苏都护,觉得他会输。”
李孝道:“不会吧。”
苏毗蓝雅哼道:“怎么不会?若是他们相信苏都护,就应该提前准备好军队,等苏都护打赢后,就能一起追击了!”
李孝恍然道:“有道理。”
苏毗蓝雅道:“我就和他们不同,一开始就知道苏都护一定能赢!”
李孝奇道:“您为何对苏都护如此有信心呢?”
苏毗蓝雅笑道:“因为我当初曾跟苏都护一起穿越昆藏无人区,当时我便觉得,他是一个比薛将军更厉害的人,唉,只可惜他已经老了,不然……”
李孝正要问不然怎样,忽然猛地醒悟,脸颊变得通红,暗道:“这个苏毗蓝雅也太奔放了,胡人女子果然与长安女子不同。”内心深处,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女子。
下方的战事已经变成追击战,混作一团,也没什么好看的,李孝便和苏毗蓝雅一起回城了。
回到城中的军府,刚进大厅,便见文成公主坐在屋中等候,见他们进来后,立刻起身相迎。
“二郎,外面情况如何?我听说王副都护匆忙回来,带着两万军队出城去了,苏都护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李孝哈哈一笑,道:“打赢了,打了一个大胜仗。”
文成公主大喜,问怎么赢的。
李孝想了想,一摊手,道:“我也不知怎么就赢了,唉,三郎没说错,打仗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言罢,不由打了一个哈欠。
文成公主笑道:“你这一路奔波,只怕也累了,去歇息一下吧。”
李孝见噶尔城危机已解,心中那根弦一松,确实感觉累了,找到军府官员,要了间房间,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中,李孝感觉肚子好饿,竟是被饿醒的。
推开大门,太阳却还未落山,自己似乎没睡一会。
正要找个人问一下厨房在哪时,便见文成公主从走廊上走了过来。
“二郎,你可算醒了,这几日看来是累坏了吧。”文成公主微笑道。
李孝愣了一下,道:“姑姑,我睡了很久吗?”
“是啊,都快一天一夜了。”
“什么?”李孝惊呼。
文成公主掩嘴一笑,道:“你可把苏都护、王副都护都给吓坏了,幸好郎中说你只是过于劳累,他们才放心,还让别人不要打扰你。”
李孝惊道:“苏都护已经回来了吗?”
文成公主道:“是啊,追了一夜,今日上午回来的。”
李孝忙问:“情况如何,斩首多少?抓到敌军主将没有?有没有把他们一举消灭?”
文成公主笑道:“你这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可答不过来。我只知道活捉了敌人一名姓苏的大将。”
李孝道:“姓苏?敌军主将不是姓白吗?”
文成公主正要回话,忽听李孝肚子咕咕直叫,笑道:“还是先带你去吃饭吧,边吃边和你说。”
用膳时,李孝才终于知道情况。
原来苏定方追击大食溃军时,苏莱曼率领两万圣鹿军团殿后,成功为白图等人逃跑争取了时间。
当然,他也不可能再逃脱了,所部两万人马全军覆没,他也被苏定方给活捉。
苏定方继续追击,并未追击到大食人,倒是追到不少天竺军。
这些天竺军一看到唐军,就磕头下拜,毫无战斗意志。
苏定方却看不上他们,不愿收降,也不好杀他们,放他们走了。
王玄策追击时,也遇到一批天竺降兵。他对天竺一直念念不忘,希望替大唐打下这片土地,故而收降了这批天竺人,留待后用。
李孝用过早膳后,便决定去见见苏定方,想询问他到底怎么赢的。
苏定方并不在城内军府,而是驻扎在城外大营,李孝来到大营后,被带到苏定方的帅帐。
等了半晌,苏定方没来,却见到了苏定方的副将唐休璟。
“卑职唐休璟,拜见许王殿下。”
李孝皱眉道:“苏都护呢,他不肯来见我吗?”
唐休璟拱手道:“殿下别误会,苏公下田去了,还没回来。”
“什么?下田?”李孝瞪大了眼睛。
唐休璟苦笑道:“是的,这个嘛……苏公和别人爱好不太一样,习惯种地耕田。”
李孝愕然道:“他怎会有这种爱好?”
唐休璟叹道:“我知道您难以置信,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与苏公相处久了,才不得不信。”
“可是……不是刚刚打了一场大仗吗?他不处理后续之事,却跑去种田?”
唐休璟道:“敌军已全部撤出昆藏,所以苏公说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和王副都护有一个约定,苏公只负责军事,政务民生上的事,都交给王副都护。”
李孝呆呆望着地面,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勇猛的将领,竟会喜欢耕田。
唐休璟看了他一眼,道:“苏公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与其他将领不同,并不喜欢打仗。”
李孝愣道:“那他为何从军?”
唐休璟道:“他是见天下大乱,百姓们无法安心耕种,食不果腹,这才决定从军,结束乱世,让人人都能安稳耕田。”
李孝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这样。”
唐休璟缓缓道:“后来天下承平,他便准备退隐归农,是李靖将军把他又请出来了。这些年来,若非陛下对他委以重任,让他管理昆藏都护府,他只怕早就重新归农了。”
李孝眨了眨眼,道:“他打仗如此厉害,若是跑去耕田,岂不可惜?”
唐休璟笑道:“殿下所言正是,我们也这样劝说他,他却说,已将一身本领传授给裴行俭将军了。”
李孝道:“可裴行俭将军肯定还是比不上他啊!”
唐休璟笑道:“您请放心,我和军中一帮同僚,可不会放苏公归农,若是他走了,哪有今日的大胜?”
李孝一拍大腿,道:“对啊,可不能让他走了!”
唐休璟笑道:“既是如此,二殿下还是不见苏公为好,否则他见了您,肯定会表露出归农的想法,再让您转达给陛下!”
李孝急忙站起身,摆手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见苏公了,告辞。”匆匆离去。
出了军营后,他才想起,自己忘记问苏定方到底是怎么打赢的了。
转念一想,去问王玄策也一样,回到城中后,便径直找上王玄策。
王玄策似乎也正在找他,见他进入屋中,拱手道:“殿下来的正好,我正有一事,想请求殿下。”
李孝奇道:“何事?”
王玄策道:“我与苏都护商议过,想将苏奥曼押送到长安献捷,希望由殿下亲自押送。”
“我?”
王玄策道:“是的,从这里去长安,路途遥远,况且还要押送苏奥曼和一帮俘虏,到长安后应该就到了**月了,殿下正好可以留在长安,等岁末之后,再返回昆藏。”
李孝想到可以提前回到长安,哪还不同意,眉开眼笑道:“既是如此,我应下便是,不过我也有件事,想拜托王副都护。”
“殿下请吩咐。”
李孝道:“您能不能告诉我,苏都护到底是怎么打赢的?”
王玄策愣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其实很简单……”将苏定方趁着敌人两次进攻不利的间隙,突然反击等细节和关窍,详细说了。
李孝这才满意,他打听这些,其实也只是为了回长安后,跟李勇说道罢了。
两日后,李孝便押送着苏奥曼,在三千军士护送下,朝着长安城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