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难逃
暮春的扬州城烟雨朦胧，柳明远站在庭院中，望着蜜香花新抽的嫩芽出神。距离除掉玄真子和黑风已经过去半月，一家三口终于回到扬州老宅。街坊邻里见他们归来，虽觉诧异，但见锦娘容貌与十五年前大不相同（多亏了蜂族香粉的伪装），也就当是柳明远在外另娶的妻室。
"爹爹！"小慕锦从回廊跑来，手里举着一只彩蝶，"你看！"
柳明远蹲下身，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小心些，别伤着它。"
小慕锦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蝴蝶放在花枝上。那彩蝶竟也不飞走，反而停在他指尖，翅膀轻轻扇动。孩子眉心的金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引得几只蜜蜂也围着他打转。
"这孩子越来越像你了。"柳明远对走来的锦娘笑道。
锦娘一袭淡绿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却掩不住天生的灵秀之气。她轻抚儿子柔软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慕锦比妾身强多了。他能在人形和蜂形之间自由转换，这是蜂族王脉才有的天赋。"
柳明远将妻儿搂入怀中，心中满是幸福。自从蜂灵玉与他的精魄完全融合，锦娘与他相处再无顾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老仆柳忠更是将小慕锦视如己出，整日"小少爷"长"小少爷"短地叫着。
"夫君在想什么？"锦娘仰头问道。
柳明远轻吻她的额头："在想...等慕锦再大些，送他去书院读书。"
锦娘眼中闪过忧虑："可是他的身份..."
"无妨。"柳明远安慰道，"有蜂灵玉在，寻常修士看不破他的真身。再说..."他笑着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咱们慕锦这么聪明，将来定能考取功名。"
小慕锦虽然听不太懂，但见父亲夸奖，还是开心地拍起手来。
正当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柳忠前去应门，不一会儿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少爷！门外有个道士，说是...说是您的故人！"
柳明远心头一紧："道士？"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蜂形印记，"可有报上名号？"
柳忠摇头："只说姓张，从终南山来。"
锦娘脸色微变："夫君，终南山是..."
"天师道祖庭。"柳明远沉声道。他思索片刻，"请他到前厅用茶，我随后就到。"
待柳忠离去，锦娘急道："会不会是玄真子的同门？"
柳明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玄真子已魂飞魄散，就算有同门寻仇，也不会这么快。"他转向小慕锦，"乖，跟娘亲回房去。爹爹去见个客人就来。"
来到前厅，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正在品茶。那道士见柳明远进来，起身打了个稽首："柳施主，贫道张玄清有礼了。"
柳明远还礼："不知张道长驾临寒舍，有何指教？"
张玄清捋须微笑："施主不必紧张。贫道此来，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师弟玄真子赔罪。"
柳明远心头一震，强作镇定道："道长此话怎讲？"
老道长叹一声："半月前，玄真子魂灯熄灭，掌门师兄命我查探。循着线索找到那处山坳，发现了他与蛇妖同归于尽的痕迹。"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柳明远，"还有施主留下的气息。"
柳明远手心沁出冷汗，面上却不露分毫："在下不明白道长的意思。"
张玄清摇摇头："施主无需隐瞒。玄真子违背门规，觊觎异宝，死有余辜。贫道此来，一是致歉，二是..."他压低声音，"提醒施主，大祸将至。"
柳明远皱眉："此话怎讲？"
"人妖相恋，必遭天谴。"张玄清神色凝重，"施主身上妖气缠绕，眉心隐现黑纹，已是劫难将至之兆。"
柳明远下意识摸了摸额头："道长多虑了。在下..."
"施主可知道何为'情劫'？"张玄清打断他，"妖族修行，必经三灾九劫。而情劫最为凶险，十有**形神俱灭。"他叹了口气，"那蜂族公主为施主舍弃千年道行，此等逆天之举，岂能无报？"
柳明远如遭雷击，想起锦娘近日确实常常精神不济，他只当是照顾慕锦劳累所致...
"劫数何时降临？"他急问。
张玄清掐指一算："七日之内，月圆之夜。"他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箓，"此乃'太乙护心符'，或可保施主一时无恙。但要想化解此劫..."他摇摇头，"除非那蜂族公主重归仙籍，与施主斩断情丝。"
柳明远猛地站起："绝无可能！"
张玄清并不意外，只是叹息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他起身告辞，"贫道言尽于此，施主好自为之。"
送走老道，柳明远匆匆回到内院。锦娘正在教小慕锦认字，见夫君脸色不对，连忙让柳忠带孩子去花园玩耍。
"夫君，出了什么事？"锦娘关切地问。
柳明远将张玄清的话一一道来。锦娘听罢，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几步："原来如此...妾身近日总觉得灵力躁动，还以为是..."她突然抓住柳明远的手，"夫君，你快带着慕锦离开扬州！越远越好！"
"那你呢？"
锦娘眼中含泪："劫数是冲妾身来的...只要我离开，你们就安全了..."
柳明远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胡说！我们一家三口，死也要在一起！"
锦娘在他怀中颤抖："可是..."
"没有可是。"柳明远坚定地说，"明日我就带你们回齐云山，求蜂王相助。"
锦娘猛地抬头："不行！父王若知妾身遭劫，定会强行斩断我们的姻缘！"
柳明远捧起她的脸："那也比眼睁睁看你魂飞魄散强。"他拇指轻抚妻子眼角的泪痕，"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生死与共，永不相负。"
锦娘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啜泣起来。柳明远轻抚她的后背，心中已有了决断。
当夜，柳明远辗转难眠。借着月光，他细细端详锦娘的睡颜。即使有香粉伪装，依然能看出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底的青色。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悄然起身。
来到书房，柳明远取出纸笔，写下两封信。一封给老仆柳忠，交代家事；另一封给小慕锦，等他长大后才能拆看。写完后，他取出张玄清给的太乙护心符，仔细贴在胸口。
"爹爹？"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柳明远回头，只见小慕锦抱着布偶站在门口，睡眼惺忪。
"怎么醒了？"柳明远抱起儿子。
小慕锦揉着眼睛："梦见娘亲哭了..."
柳明远心中一痛，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没事，爹爹在这儿呢。"
"爹爹也要走吗？"孩子突然问。
柳明远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小慕锦指着桌上的信："柳爷爷说，写信就是要出远门..."
柳明远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转移话题："慕锦想不想去看外公？"
孩子眼睛一亮："想！外公家有好多蜜蜂！"
"那好，明天爹爹就带你和娘亲去看外公。"柳明远强作笑颜，"现在回去睡觉吧。"
哄睡儿子后，柳明远站在院中仰望星空。今夜无云，星河璀璨，他却无心欣赏。想到七日后的劫数，心如刀绞。
"夫君..."锦娘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
柳明远转身将她搂入怀中："吵醒你了？"
锦娘摇摇头，仰脸望着他："妾身都知道了...你要独自去面对劫数。"
"谁告诉你的？"
"慕锦。"锦娘苦笑，"这孩子越来越敏锐了。"她紧紧抓住柳明远的手，"夫君，你不能..."
"我必须去。"柳明远打断她，"张道长说得对，情劫是因你我结合而起。若真要有人承担，也该是我这个凡人。"
锦娘泪如雨下："可你会魂飞魄散的！"
柳明远拭去她的泪水："我有蜂灵玉和太乙护心符，未必没有生机。"他捧起锦娘的脸，"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慕锦。"
锦娘还想说什么，柳明远已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格外绵长，仿佛要将一生的爱意都倾注其中。
"回房吧，外面凉。"一吻终了，柳明远柔声道。
回到卧房，锦娘却不肯睡。她点亮蜡烛，从箱底取出一件未完工的小衣，默默地缝了起来。柳明远知道，那是给慕锦做的夏衣。烛光下，锦娘专注的侧脸美得惊心，他不禁看痴了。
"看什么？"锦娘察觉到他的目光，轻声问。
柳明远微笑："看我娘子怎么这么好看。"
锦娘脸一红，嗔道："油嘴滑舌。"手中针线却不停，"慕锦长得快，去年的衣服都短了..."
柳明远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别做了，歇会儿吧。"
锦娘摇摇头："趁现在还能..."她突然住了口，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柳明远知道她想说什么——趁现在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心中一酸，将人搂入怀中："傻娘子..."
二人相拥无言，唯有烛泪无声滑落。
翌日清晨，柳明远早早起身，却发现锦娘已经准备好了行装。小慕锦也穿戴整齐，正兴奋地围着母亲打转。
"这是..."
锦娘系好包袱，抬头一笑："夫君不是说要去齐云山吗？妾身想了想，一家人一起去。"
柳明远心中一暖，却又担忧道："可是劫数..."
"若真是情劫，分开反而更危险。"锦娘执起他的手，"蜂族古籍记载，情劫需同心协力方能渡过。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或许能创造奇迹。"
小慕锦也跑过来抱住父亲的腿："慕锦要保护爹爹和娘亲！"
柳明远看着妻儿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辞别柳忠，一家三口踏上前往齐云山的路途。春日的官道两旁野花盛开，小慕锦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不时蹲下来观察路边的昆虫。锦娘挽着柳明远的手臂，轻声讲述着蜂族的往事。
"...父王最疼我了，每次我偷溜出去玩，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锦娘眼中闪着怀念的光，"有一次我贪玩误入蛇族领地，父王亲自带兵来救，差点引发两族大战..."
柳明远听得入神："后来呢？"
"后来我被罚面壁思过三个月。"锦娘吐了吐舌头，"不过父王每晚都会偷偷来看我，带我最爱的桂花蜜..."
柳明远不禁莞尔："想不到威严的蜂王也有这般柔情。"
正说着，小慕锦突然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朵野花："娘亲！给你！"
锦娘接过花，温柔地别在儿子耳边："慕锦真乖。"
柳明远看着母子俩，心中既甜蜜又苦涩。若劫数难逃，这孩子该怎么办？
行至一处小溪，三人停下歇息。锦娘取出准备好的干粮，小慕锦则蹲在溪边玩水。突然，孩子惊叫一声："水里有人！"
柳明远连忙跑过去，只见清澈的溪水中倒映着他们三人的身影，并无异常。
"慕锦看错了？"柳明远揉揉儿子的脑袋。
小慕锦却固执地指着水面："不是我们！是...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姐姐！"
柳明远心头一紧，与锦娘交换了个眼神。红衣女子？莫非是...
"小心！"锦娘突然扑过来，将父子二人推开。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红光从水中射出，擦着锦娘的肩膀飞过，在树干上烧出一个焦黑的洞！
"咯咯咯..."一阵阴森的笑声从水中传来，"蜂族公主，好久不见啊~"
溪水突然沸腾起来，一个红衣女子缓缓浮出水面。她面容姣好，却带着一股邪气，手中把玩着一枚血红色的珠子。
"赤练！"锦娘将小慕锦护在身后，"你竟敢违背族约，离开蛇族领地！"
那名叫赤练的女子娇笑道："为了给黑风姐姐报仇，族长特许我出山呢~"她贪婪地盯着柳明远，"这就是那个身怀蜂灵玉的人类？看上去...很美味呢..."
柳明远挡在妻儿前面："你想怎样？"
赤练把玩着红珠："简单。交出蜂灵玉，我饶你们全尸。"她突然看向小慕锦，眼中闪过惊讶，"咦？这孩子...半人半妖？有意思..."
锦娘厉声道："休想打我孩儿的主意！"她双手结印，竟勉强凝聚出一道金光。
赤练不屑地撇撇嘴："没了法力的蜂族公主，也敢逞强？"她红唇一张，喷出一股腥臭的红雾。
柳明远胸口的蜂灵玉突然灼热起来，一道金光射出，将红雾驱散大半。但仍有少许触及锦娘手臂，顿时腐蚀出几道血痕！
"娘亲！"小慕锦见状，眉心金印大亮，竟化作一道金光冲向赤练！
"慕锦！不要！"柳明远和锦娘同时惊呼。
赤练显然没料到这孩子有如此能力，仓促间挥袖抵挡，却被金光穿透肩膀！她痛呼一声，红珠脱手而出。
"小杂种！"赤练暴怒，现出赤鳞大蟒的原形，张口就向小慕锦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一道青光如闪电般劈下，正中蟒蛇七寸！
"啊！"赤练惨叫一声，跌落在地，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柳明远惊魂未定，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青衫道人踏剑而来，正是张玄清！
"道长！"柳明远又惊又喜。
张玄清飘然落地，拂尘一甩："贫道算到你们有此一劫，特来相助。"他看了看昏迷的小慕锦，"这孩子...了不得啊。"
锦娘连忙抱起儿子："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老道摇摇头："不必谢我。此蛇妖道行尚浅，真正的劫数..."他望向远方，"还在后头。"
柳明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齐云山方向乌云密布，隐约有雷光闪动。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那是..."
"情劫将至。"张玄清肃然道，"月圆之夜提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