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截空绳结的手在发抖,指节几乎要掐进肉里。
曾瑶的软剑还斜斜戳在地上,剑尖挑着块碎石,"咔"地裂成两半。
帐外的马蹄声渐远,哨兵的喊杀声却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狼旗军前锋已过青石峡,距此十里,而我最紧要的玉佩丢了。
"公子。"曾瑶的声音突然放软,剑尖垂下来碰了碰我的鞋尖,"先喝口热水?"她端来的陶碗还带着体温,我接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水泼在青布裤脚,洇出片深灰的痕迹。
"阿七带人巡营去了?"我把碗搁在案上,水纹晃得烛火直颤。
"回了。"曾瑶抽出软剑,用剑尖挑起帐帘一角,月光漏进来,照见她发间那枚银簪,"他们说营外林子里有三组脚印,两组朝东,一组往西南——西南是李明的帐子。"
我猛地抬头。
李明的帐子在西营角,挨着粮仓,平时总挂着个"静"字灯笼。
上个月他说要"修身养性",我还笑他装文人,现在想来,那灯笼怕是给某个通敌的人打暗号用的。
"召集老周、铁牛、阿七,半个时辰内到主帐。"我扯下腰间的虎符,两半青铜虎在掌心相碰,"再让厨房熬锅姜茶,夜里凉。"
曾瑶应了声,软剑"唰"地入鞘,发间银簪在转身时闪了下。
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帐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虎符的纹路——这虎符是三天前英雄大会上,凉州牧亲手颁的,说是"镇北营统帅"的信物。
可现在,我连自己帐里的玉佩都守不住。
主帐的炭盆烧得噼啪响,老周搓着冻红的手第一个到,铁牛跟着挤进来,身上还沾着草料——他刚查完马厩。
阿七最后到,靴底带着泥,往地上一跺,溅起几点黑渍:"公子,营门加了三重岗,巡夜的兄弟换了二十人,都是跟着您从南阳杀出来的。"
"好。"我拨了拨炭盆,火星子"轰"地窜起来,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今天找你们来,为两件事:狼旗军明日攻城,和..."我摸了摸空绳结,"我的玉佩丢了。"
帐里静得能听见炭块裂开的声音。
老周的眉毛先竖起来:"那玉佩是曾姑娘去年集上买的,说能挡灾!
谁这么大胆?"
"李明。"我盯着铁牛腰间的短刀——那是他前天在黑市买的,刀鞘上还刻着"忠"字,"今晚我在他帐外听见,有人让他引我去后营,事成给凉州刺史。
他问'那曾瑶那丫头...',对方说'一个女仆而已'。"
铁牛的短刀"当"地磕在桌沿:"奶奶的!
上个月他还说要跟我结义!"
"还有。"我把阿七拉到身边,"你说营外西南有脚印,李明的帐子就在西南。
更巧的是,我丢玉佩时,腰间的绳子是被人割断的——"我掀起外袍,里衬露出半截割断的丝线,"切口齐整,像软剑的刃。"
曾瑶的手突然搭在我肩上。
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端着的姜茶腾起白雾,模糊了她的脸:"我的剑没离过身。"
"所以是有人仿着软剑的刃口。"我接过姜茶,喝了一口,辛辣的姜味直冲天灵盖,"李明的贴身护卫里,有个使判官笔的,笔尖淬着毒,笔杆是精铁打的——那金属刮擦声,我今晚在他帐外听过。"
老周一拍桌子:"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砍了那狗东西!"
"不行。"我按住他的手,"狼旗军三万前锋就在十里外,这时候动李明,他的人要是反水,营里得乱。"我指了指案上的羊皮地图,"更要紧的是,那玉佩里藏着秘密。"
所有人都凑过来。
我摸出怀里的半块虎符,和案上的半块合在一起,青铜虎的眼睛位置,露出个芝麻大的小孔——这是我前天发现的,虎符能开玉佩里的机关。
"上个月在洛阳,有个老匠人说这玉是西域来的,中间是空的。"我用虎符尖端捅进小孔,轻轻一旋,羊脂玉"咔"地裂开条细缝,"里面可能有...能破狼旗军的东西。"
帐里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曾瑶的手指按在玉缝上,凉得像块冰:"所以他们要抢玉佩,是为了里面的东西?"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以为,玉佩还在我们手里。"我把两半玉重新合上,"阿七,去传消息,说我在西营草料堆里找到了玉佩,让守卫故意漏点口风——要让李明听见。"
"铁牛,你带二十个兄弟,今晚扮成守草料堆的,看见穿玄色短打的人就放进来。"我转向老周,"你带三十人埋伏在草料堆后,等他们拿玉时,断了退路。"
曾瑶的软剑又出鞘半尺:"我跟公子守在草料堆里。"
"不。"我按住她的手腕,"你带十个人守在李明帐外,等他出门,就锁了他的帐子——别让他的护卫报信。"
她的手腕在我掌心里绷得像根弦,过了会儿才松下来:"公子自己小心。"
子时三刻,西营草料堆飘着股潮霉味。
我蹲在草垛后面,怀里揣着块假玉佩——用羊脂玉粉和树胶捏的,外面包了层真玉皮。
月光透过草叶漏下来,在假玉上照出层白霜,倒真像那么回事。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像猫爪挠地。
我数到第七步,缩了缩脖子——是李明的贴身护卫,那使判官笔的,笔杆撞在腰上,发出"当啷"的轻响。
"大人,到了。"护卫的声音压得很低。
李明喘着粗气,我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那玉...真在草垛里?"
"小的亲眼看见陆尘的亲兵抱过来的。"另一个声音我不熟,该是李明新收的细作。
草叶被拨开的声响近了。
我摸到怀里的短刃,刀柄刻着曾瑶的名字——她去年亲手磨的。
"找到了!"那细作突然喊,声音发颤。
我抬头,月光里,假玉在他手里泛着冷光。
"快走!"李明的声音都变了调,"回帐子——"
"慢着。"我从草垛后站起来,短刃抵住李明后颈,"李副官这是要去哪儿?"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月光下,我看见他鬓角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滴在玄色官服上,晕成个深点。
那护卫的判官笔"唰"地刺过来,我偏头避开,笔杆擦着耳朵划过,带起道血痕。
"铁牛!"我大喊一声。
草料堆后冲出二十多个人,老周举着火把,火光映得众人脸上发红。
那护卫的笔还没收回,铁牛的短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奶奶的,还敢动?"
李明突然跪下来,官帽滚到草堆里:"陆公子,我...我是被胁迫的!
那赵元老匹夫说,要是不帮他,就杀我全家!"
"赵元?"我蹲下来,捏住他下巴,"哪个赵元?"
"凉州老贵族,前几年捐过军粮的那个!"李明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说那玉佩里有狼旗军的布防图,拿到就能...就能..."
"就能里应外合,让狼旗军破了我们的营?"我松开手,他像滩泥似的瘫在地上。
"是...是!"李明拼命点头,"他还说,等狼旗军占了凉州,就让我当刺史...我就是鬼迷心窍了!"
老周的火把"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李明官服上,烧出个洞。
我盯着那洞,突然想起三天前赵元来营里送酒,他拉着我的手说"少年英雄",指甲盖里还沾着泥——现在想来,该是挖地道时蹭的。
"玉佩呢?"我揪住李明衣领,"你偷的玉佩放哪儿了?"
他的脸突然白得像张纸:"我...我没偷!
是赵元的人拿的!
今晚在我帐里说话的,就是赵元的管家,他说事成之后...会把玉还给我..."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很急,是曾瑶的声音:"公子!
赵元的车队往营外跑了,带了十车东西!"
我猛地站起来,短刃"当"地插在草堆上。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被云遮住了,天地间一片混沌。
曾瑶跑过来,发间银簪闪着冷光:"阿七追上去了,但赵元带了三百私兵..."
"狼旗军呢?"我摸出怀里的虎符,青铜虎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幽光。
"前锋还在青石峡。"曾瑶递来个布包,"这是从李明帐里搜的,有赵元和狼旗军的密信。"
我展开布包,信纸上的墨迹还没干,最后一句写着:"待玉佩到手,里应外合,破陆尘营如探囊取物。"
风突然大了,卷着草料往天上飞。
我望着东边的云,那里隐隐有火光——该是阿七追赵元的方向。
曾瑶的手搭在我背上,很暖:"公子,先回帐吧,天快亮了。"
我点点头,转身时踢到李明的官帽。
帽檐里露出半截黄绢,我捡起来,上面用朱砂写着"赵元"两个字——是李明给赵元的投名状。
帐外的更鼓敲过寅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面被擂响的战鼓。
赵元,这个总在我面前捋着白胡子笑的老贵族,原来藏着这么深的算计。
玉佩里的秘密,狼旗军的布防图,还有那三万前锋...
曾瑶端来热粥,我喝了一口,却尝不出味道。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我望着案上的假玉佩,突然想起去年曾瑶在集上挑玉的样子——她蹲在摊子前,阳光透过玉照在脸上,说:"这云纹像公子的笑,看着软,其实有棱有角。"
现在,这玉里的棱,怕是要扎到赵元的喉咙里了。
但赵元的私兵,狼旗军的前锋,还有那不知藏在哪里的真玉佩...
我摸了摸怀里的虎符,青铜的凉意透过衣襟渗进来。
明天的硬仗,怕是要比我想的,更难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