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支银簪的手指在发抖。
晨雾渗进帐子,沾在银器上凝成细珠,顺着"曾府,瑶"三个字的刻痕往下滚,像谁在哭。
曾瑶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带着点发颤的尾音:"公子,我...我从未见过这支簪子。"她的手伸过来要碰,又缩回去,指甲在绣着缠枝莲的袖口绞出个皱。
我余光瞥见她耳尖通红,像被火燎过的枫叶——这是她紧张时的老毛病,上次我被刺客围在巷子里,她也是这样。
帐外的喊杀声突然高了一截,有支箭"噗"地钉在门框上,箭头还在晃。
我猛地惊醒,把银簪往怀里一塞,转身抓住阿三的胳膊:"信呢?
再给我看一遍!"
阿三的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那张纸。
墨迹没干的地方被他掌心的汗洇开,晕成团黑雾。
落款处那个菱形压痕清晰得刺眼——是老周用边角料铜块磨的私印,说这形状像咱们矿场的矿石纹路,全天下找不出第二枚。
三天前我还见他蹲在灶房门口,用这印泥给新到的盐包盖戳,马奶酒的酸气混着印泥的朱砂味,熏得我直皱眉。
"老周。"我咬着牙念这个名字,后槽牙都酸了。
他跟了我三年,从矿场最底层的账房做到现在的总管,上次我中了毒箭,是他连夜翻山找的药草。
可现在...我摸了摸胸口的虎符,它隔着三层软皮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曾瑶突然拽我衣角:"公子,张统领的人过来了。"
我抬头,看见张统领的亲兵跑近,铠甲上沾着血,说话直喘:"陆爷,狼旗军主将被砍了,剩下的都降了。
您看...是否收队?"
"收。"我扯出个笑,"让弟兄们把战利品点清楚,尤其主将帐里的东西,一件不许漏。"
回营的路上,马蹄声敲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曾瑶的马始终离我半尺远,银簪在她发间闪,和我怀里那支的影子叠在一起。
我盯着她发顶翘起的小卷毛——那是上次给她梳头发时,我故意用热炭棍烫的,她说像小狼的耳朵。
现在那卷毛蔫蔫的,搭在颈后。
"曾瑶。"我突然开口。
她的马猛地顿住,前蹄刨起片土:"公子?"
"你说...如果有个人,你信了他十年,突然发现他可能在背后捅刀,该怎么办?"
她没说话,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她眼尾的泪痣发亮。
过了会儿,她翻身下马,走到我马前,仰头看我:"公子信我吗?"
我喉咙发紧,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信。"
她突然笑了,露出颗小虎牙:"那就好。
您不是说,疑人要查,信人也要查吗?"
这丫头,把我教她的话记这么牢。
回到营地,我让曾瑶去查近半月出入帐房的人,自己则往联盟将军的帐篷走。
他的帐篷在营地最北边,挂着串铜铃铛,风一吹叮铃作响——说是防刺客,其实他爱听这响儿。
"陆兄弟?"联盟将军掀开帐帘,手里还端着半杯酒,"刚打了胜仗,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我踉跄两步,扶住他的案几:"喝多了。"酒气从他身上扑过来,是马奶酒。
我的胃里翻涌,想起三天前那个醉汉——他撞了我满怀,也是这股酸溜溜的味儿。
"将军这酒..."我指着他手里的杯子,"在哪儿买的?
我也想给老周带两坛。"
他的手指顿了顿,杯沿在案上磕出个白印:"老周?你那总管?"
"是啊,他就好这口。"我假装随意拨弄他案上的玉佩,羊脂玉的,雕着云纹,"上回他说,要是能喝到将军您这等好酒吧...哎,这玉佩雕工真细,是哪家铺子的?"
他突然笑了,把酒盏往我手里一塞:"陆兄弟真是有心人。
这酒是从南边商队买的,那商队里有个老伙计,和你那老周倒有几分像——哎,你手怎么抖成这样?"
我猛地抬头,他的脸在我眼前重影。
糟了,刚才用了"知识洞察眼"。
十分钟的空白像被刀剜走的,再睁眼时,我正坐在他的胡凳上,手里的酒洒了半襟。
联盟将军正给我拍背:"可算醒了。
你刚才说什么'老周的印',吓我一跳。"
我抹了把脸,冷汗浸透了里衣。
洞察眼只让我看见他最后半段想法:"这陆尘莫不是醉糊涂了?
老周那小子...不对,商队的人说..."后面的被失忆截断了,但至少能确定,他不是直接的背叛者。
"谢将军。"我站起身,"可能是战场受了惊。"
刚出帐门,就撞上来找我的曾瑶。
她的软剑没别在腰间,而是攥在手里,剑鞘上沾着草屑:"公子,我查了。
最近有五个士兵总在子时后出营,往西边林子去。"
"西边?"我眯起眼,"那林子后面是条废河,能藏什么?"
"我跟了他们两回。"她的声音压得低,"今晚他们又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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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我和曾瑶蹲在树杈上。
风裹着露水,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
那五个士兵鬼鬼祟祟摸过来,领头的小个子我认识,是前月刚从狼旗军投诚的。
"李副官说了,明晚子时前必须把东西送到。"小个子搓着手,"那虎符要是出岔子...哎你踩我脚了!"
"嘘!"另一个压低声音,"陆爷的人耳目多,别瞎嚷嚷。"
李副官?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李明是我半年前从行伍里提拔的,说他识字又机灵,让他管着文书。
上回分粮饷,他还特意给曾瑶多留了块糖——说姑娘家该甜着点。
曾瑶的指甲掐进我手背,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但她的声音稳得像块铁:"公子,我去截他们。"
"别。"我按住她,"打草惊蛇。"
等士兵走后,我们跟着到了废河边。
月光照在河床上,有块石头被掀开,下面埋着个布包。
曾瑶抖开布,里面是半块虎符——和我怀里的那半,严丝合缝。
"好个李明。"我捏着虎符,指节发白,"从矿场到战场,藏得够深。"
曾瑶突然拽我袖子,指向河对岸。
影影绰绰有个人影,正往林子里跑,腰间的玉佩闪了下——是羊脂玉的云纹,和联盟将军案上那块一模一样。
"公子!"曾瑶的软剑已经出鞘,"追吗?"
"不。"我把半块虎符揣进怀里,"等。"
回到营地,我翻出李明的文书。
他的笔迹我熟,每个"之"字都多写一勾。
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虎符合,狼旗动。"落款是个血手印——和三天前醉汉撞我时,留在我袖上的那个,纹路分毫不差。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哨兵的喊声响彻营区:"报——敌军三万,距此二十里,子时出发!"
我猛地站起来,案上的烛火被风扑灭,黑暗里,曾瑶的银簪闪着冷光。
她的手搭在我肩上,温度透过铠甲渗进来:"公子,要先解决李明吗?"
"不。"我摸了摸胸口的虎符,它和刚找到的半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先解决外患。
但...曾瑶,你今晚守着我的帐门。"
"是。"她应得利落,转身时,发间的银簪扫过我的手背,像根冰针刺了下。
我望着帐外的星空,东边的云堆得像座山。明天,该是场硬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