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紧身上的粗布外袍,跟着联盟将军王伯年猫腰钻进巷口的破竹篱。
身后巡城兵的吆喝声还在震得房瓦乱响,赫连狼骑的马蹄却已碾得青石板直颤——五里地的距离,按胡骑的脚力,半柱香就能杀到城下。
"那处废窑在西市后巷,十年前玄冰阁的人烧过一次。"王伯年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火星子映得他眼角的刀疤忽明忽暗,"陈副将血书里提的'冰蚕藏粮车',我让人查了,左军这月的粮草车正是从废窑方向调的。"
我摸了摸怀里的军报,陈副将的血字还带着些微腥气。
三天前他被左军以"通敌"罪名处斩,临刑前用血在碎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窑炉,底下压着半枚玄冰阁的冰蚕纹玉佩——那是曾瑶前日在左军辕门外拾到的,她脖颈上挂的命牌绳结,正好能系住这半块玉。
"到了。"王伯年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我抬头,眼前的断墙缺了半块,墙根爬满枯藤,门楣上"聚福窑"三个字被火烧得只剩个"福"字,像块焦黑的舌头吊在那里。
风从窑口灌进来,带着股腐木混着铁锈的味道,我后颈的汗毛忽地竖起来——这地方,比三年前我缩着发抖的破庙,多了股子活物的腥气。
王伯年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开挡门的烂草席。
窑洞里黑得像泼了墨,他反手递给我个火折子,火星腾起的刹那,我看见四面墙上密密麻麻钉着箭簇,有的还沾着暗红的锈,地面堆着半人高的陶片,最上面压着块褪色的蓝布,边角绣着冰蚕吐丝的暗纹。
"玄冰阁的标记。"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蓝布,就听"咔"的一声轻响。
王伯年猛地拽住我后领往后一拉,头顶"咻"地飞过一支短箭,扎在我们刚才站的位置,箭簇上泛着幽蓝的光——淬了毒。
"找机关!"他压低声音,短刀在墙上敲了敲,"玄冰阁的暗桩,触发式的。"
我摸出怀里的军报,借着余火照向墙面。
刚才那支箭是从左边第三块砖的位置射出来的,砖缝里有极细的铜丝,顺着铜丝往上找,梁上挂着个陶瓮,瓮口用蜡封着,里面装的该是触发用的配重。
"别碰砖。"我扯住王伯年要敲墙的手,"看梁上。"
他抬头眯眼,短刀一挑割断铜丝,陶瓮"砰"地砸在地上,碎成一片。
果然,再没有箭射出来。
"陈副将说冰蚕藏在粮草车夹层,可冰蚕是玄冰阁的镇阁奇物,养在极寒之地。"我蹲下身翻陶片堆,"他们烧了聚福窑,未必是毁证据,倒像是在藏什么。"
王伯年用刀尖拨拉着陶片,突然"当"的一声,刀尖挑出半片烧焦的信笺。
我凑过去,信笺边缘还留着火烧的锯齿纹,上面有几个没烧干净的字:"戊时三刻...狼首...冰蚕引..."
"还有。"王伯年又挑出一片,"左军...韩营...内应..."
我心跳陡然加快。
把两片信笺拼在一起,隐约能看出"戊时三刻,左军以狼首旗为号,引冰蚕出,韩营内应开城门"——这和陈副将血书里的"赫连狼骑离城五里"对上了!
"哗啦"一声,王伯年的刀尖碰倒了个陶罐,罐里滚出些黑色颗粒。
我捏起一颗,凑到鼻端闻了闻——是火硝。
"玄冰阁要烧了韩营?"王伯年的刀把攥得发白,"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话音未落,窑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我和王伯年同时屏住呼吸,那声音越来越近,是皮靴碾过碎石的动静,至少有十个人。
"机关!"我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割断铜丝时,陶瓮落地的声音说不定传了出去。
玄冰阁的眼线就在附近!
王伯年把短刀塞进我手里:"你继续找,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我拽住他,"他们要是有弩手,你出去就是活靶子。"
他冲我笑了笑,刀疤跟着往上提:"十年前我在漠北追玄冰阁刺客,被围在沙坑里三天三夜,最后用马粪糊脸装死才逃出来。"他指了指窑顶的通风口,"你顺着那道裂缝爬上去,我数到一百,你就往东南跑。"
不等我说话,他已经猫着腰冲了出去。
窑外立刻响起喝骂声:"在这儿!
别让那老东西跑了!"
我攥紧信笺碎片,转身扑向陶片堆。
刚才翻到的蓝布底下,似乎压着块平整的青石板,我用短刀撬起石板,底下是个半尺深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几片烧焦的信笺,还有半块冰蚕玉佩——和曾瑶那块严丝合缝!
"曾瑶的命牌...是玄冰阁的信物。"我喉咙发紧。
三年前她在破庙给我塞红薯时,脖子上就挂着这块玉,当时我只当是普通的护身符,原来她竟是玄冰阁安插的...不,不可能,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那些人是拿她当棋子!
窑外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王伯年的闷哼混着敌人的惨叫。
我顾不上多想,把信笺碎片摊在地上,用军报压平。
碎片上的字是用密语写的,每个字的笔画都被拆解重组,像是把"日"拆成"口"和"一","月"拆成"冂"和"二"——这是我在现代看过的拆字密文!
我掏出怀里的红薯,曾瑶塞给我时的温度还在,她总说烤红薯要趁热吃,凉了就没甜味了。
可现在这红薯的暖,却让我想起她每次替我挡刀时的体温,想起她跪在我床前替我擦药时,发顶那缕总翘着的呆毛。
"玄冰阁...阴谋主谋..."我对着碎片比划,把拆解的笔画重新组合。
第一片拼出"冰蚕引狼",第二片是"左军粮草",第三片最关键:"主谋居...青鸾台"。
青鸾台是城里最高的酒楼,平时只接待达官贵人。
我手一抖,碎片掉在地上,正好盖住半块冰蚕玉佩。
玉佩背面刻着极小的字:"瑶儿周岁,玄冰阁主赠"。
"曾瑶是玄冰阁主的女儿?"我耳边嗡地一响。
三年前她浑身是伤倒在破庙外,我给她裹毯子时,她脖颈上的玉就沾着血,原来那不是被人抢劫,是被自己人追杀!
窑外的动静突然静了。
我猛地抬头,通风口漏下的天光里,飘着几缕血沫。
王伯年的短刀"当啷"掉在窑门口,刀刃上全是缺口。
"陆...公子..."他的声音像破风箱,"他们...有二十个人...我杀了七个..."
我冲过去扶住他,他胸前的衣襟被划开三道血口,最深的那道能看见白森森的肋骨。
"走..."他抓住我的手腕,"青鸾台...楼顶第三块瓦...藏着玄冰阁的...密信..."
"王将军!"我喊他,可他的手已经松了。
窑外传来脚步声,这次是整齐的皮靴声,是玄冰阁的死士到了。
我把王伯年放平,用陶片盖住他的脸——他该有个体面的死法。
抱起信笺碎片和玉佩,我冲向通风口。
裂缝只够挤进去半个人,我脱了外袍,把碎片塞进怀里,指甲抠着砖缝往上爬。
刚探出脑袋,就听底下有人喊:"在上面!
放箭!"
一支箭擦着我耳尖飞过,我一咬牙翻上窑顶。
远处赫连狼骑的号角已经响了,血色的夕阳里,青鸾台的飞檐像把淬毒的刀,刺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怀里的信笺碎片硌得胸口生疼,青鸾台楼顶的第三块瓦,王将军说的密信,曾瑶的身世,玄冰阁的阴谋...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里还塞着曾瑶给的半块烤红薯,现在已经凉透了,可我舍不得扔。
窑下传来死士们爬墙的动静,我顺着房梁往东南跑,身后的箭雨追着我,在瓦片上击出火星。
风卷着狼骑的号角声灌进耳朵,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雪夜,曾瑶塞给我红薯时说的话:"公子,等世道好了,我给你烤一筐红薯,个个都热乎的。"
现在世道更冷了,可我要让她的红薯,永远热乎下去。
青鸾台的飞檐越来越近,我看见楼顶第三块瓦泛着不一样的光,像块等着被揭开的伤疤。
而在我身后,玄冰阁的死士已经跃上了邻屋的屋顶,他们腰间的冰蚕玉佩闪着幽蓝的光,和曾瑶那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