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的水榭旁,几尾生着玉色龙角的灵鱼在莲叶间穿梭嬉戏。
其中一尾忽地探出水面,金红的鳞片在日光下流转如霞,它眨了眨琉璃般的眼珠,朝凉亭方向吐出一串银光熠熠的泡泡。
亭中两位大妖的交谈声隐约传来,却如隔雾看花,听不真切。
灵鱼歪了歪脑袋,似想凑近些,却又忌惮那若有若无的威压,最终只是甩动缀着冰蓝鳍纱的尾巴,在涟漪中悄然布下一道静音结界。
水波轻晃间,它已转身追向同伴,流线型的身躯划过水面,留下一道细碎的星光,仿佛方才的窥探,不过是鱼儿一时兴起的顽皮。
“所以,这天道众居然还没有覆灭。”青丘族长放下夏果,脸色稍冷:“不错,当真不错。”
“在人界兴风作浪也就罢了,人族之间的事我可以不掺和。”
“如今居然踩过界,是当我妖界无人么?”
“两族通道守卫森严,又有重重结界,不说寻常人等,即便是几位老前辈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妖界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这被打击了上千年的天道众,如何还能有这般好手段.....”大司梦捻了捻指尖:“定是有另一股势力在掺和,而且用的还是别的手段,才能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带走阿幽。”
“从这百年间各族汇总情况来看,像阿幽这样的事只有一回。”青丘族长道:“他们这手段也未必百试百灵。”
“不论如何,对方不可小觑,需要协助的话,我掖幽一族自当全力支持。”大司梦轻声道:“毕竟,你是当代的【妖族镇守】。”
青丘族长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反倒是神色清冷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会给掖幽一个交代。”
“自是相信的。”大司梦轻点臻首。
“那便回到先前的问题吧。”说完了正事,九尾狐女身子一垮,褪去了打工人状态,又躺了回去,捏起一颗碧果往嘴里送:“姐姐方才说在见到了那两位故友有命运牵连的人,就是那位叫澹明的修行者?”
“不,不只是修行者。”大司梦微微摇头,神色清正:“是一位仙人。”
狐女手势一顿,又一轱辘坐直:“仙人?姐姐莫不是在哐我?”
“自是真的。”
“没道理啊,如今人界不应该还有仙人的存在,便是我妖界也只剩下几位大妖,而且每况愈下,未来五百年怕是只能再出一到两位大妖了。”
“人界就更别说了,就如今他们那清浊混杂的环境,便是有我那两位故友之才也断不可能再有仙人出世啊。”
“难道?!”突然,她像是误会了什么,眉头一凝,有些冷意:“他一人贯绝天地,以一界灵力供养自身?”
“并未如此。”大司梦出声道:“我观那人气息澄澈,隐隐与天地清气相和,并非邪修,但具体如何,却不得而知,或许,是有什么大机缘也不一定。”
“这样么,难怪会以【华胥】入梦,在梦中与千年前的我们产生了一丝交集。”九尾狐忍不住挠了挠头:“这得多得天独厚的人才有这机遇。”
大司梦笑而不语。
“行吧,没想到让他俩记挂了一辈子的人居然在这一代出世,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狐狸伸了个懒腰,躺了回去:“可惜他俩都看不到了。”
“这人间,真没意思。”
“人族,也真没意思。”
看着这青丘族长这副模样,两者相识多年,哪里还不懂,大司梦轻声道:“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你,依旧放不下么?”
青丘族长闻言没有回答,倒是瞥了一眼美妇发髻上的那根珠钗,慵懒道:“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姐姐不一样没有放下么?”
“始皇帝已经不在,神州改朝换代都两千多年了,但姐姐髻上那根珠钗可还一直戴着呢。”
大司梦闻言微微浅笑:“故人之物罢了。”
“对啊,故人之物罢了。”青丘族长忽然轻叹了一声,望向深幽处,怔怔出神。
亭中寂静,唯有片缕清风送过。
“我前来青丘便是为阿幽之事,族中事务繁多,不可久留,先告辞。”
话毕,大司梦起身,揉了揉狐狸的脑瓜,便转身离开。
“姐姐。”
忽然,九尾狐声音幽幽响起。
“嗯?”
“始皇帝走的时候,你伤心吗?”
大司梦微微一愣。
脑海里忽然又会出现了那个身着玄黑冕服手持太阿的人间帝皇。
【寡人虽知王后心念故楚,然天下苦战久矣,自周室衰微,诸侯相伐五百余载,饿殍遍野,十室九空,今行以甲兵,非为兼并而兼并,实乃代天行诛,以战止战。】
【六国不灭,则刀兵不休;天下不一,则祸乱不止。此非寡人之欲,实苍生之愿也。】
【寡人欲以九鼎定乾坤,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然此千秋伟业,非一人可成,王后通晓六国文字,深谙楚地民情,可愿与寡人共执这柄太阿之剑,为天下斩出个清平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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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轻笑:“不过梦一场罢了。”
“梦么。”狐女闻言,轻语一声。
“那你呢。”大司梦转身望向如今的青丘族长,笑问:“你伤心吗?”
“伤心。”狐女毫不隐晦:“太白走的时候,我很伤心,小叶子走的时候我也很伤心。”
“有时午夜梦回,我总能梦到当年三人一起闯荡天下的日子。”
“妖族寿命悠长,而人族不过百年,可就这百年时光却让我记挂了千年不止。”
“若是还有机会重来…”狐女嘻嘻一笑:“我还是会选择在那个冬日跳出去吓那个傻小子。”
“这样啊。”大司梦忽然有些羡慕。
......
送走了大司命不到片刻,青丘族长已独自立于禁地深处。
她抬手屏退守卫,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又缓缓松开。
洞外古篆斑驳,刻着“青丘剑冢”三字,笔锋凌厉如昔,只是经年风霜侵蚀,早已失了锐气。
她盯着那字迹看了许久,终是垂眸一笑,拂袖而入。
幽深回廊曲折如迷,禁制重重叠叠,每一道都是当年那人亲手所设。
他总爱说“防君子不防小人”,可这三百六十道阵法,分明连只蜉蝣都难飞渡。
坛中清光氤氲,一白一蓝两道剑气纠缠流转,时而铮鸣如低语,时而暴起欲裂空。
她下意识抬手想按,又在半空停住。
这剑气早不是当年需要她镇压的狂龙了。
千年来,它们渐渐温顺,却也渐渐……陌生。
“一个醉心剑道不问世事,一个纵情山水懒回头,结果呢?一个葬在东海之墟,一个陨于昆仑劫雷……”她屈指轻弹坛壁,震得蓝光倏然一荡,似在抗议:“倒让我这不会用剑的狐狸,替你们守了千年枯寂。”
剑气忽而沉寂,仿佛故人垂眸不语。
她忽然觉得有些倦了,指尖顺着坛上裂痕摩挲,那是三百年前剑气暴走时留下的。
当时她以三百年修为为代价才勉强封住,而他们当年留下的传讯玉简里,只一句“且再等等”。
“不过……”她将额头抵上冰冷的石坛,任由剑气拂动鬓发:“也快结束了。”
“太白...小叶子...我很想你们。”
......
人界,神州,某空间。
小院子里。
“以上就是本次【蜃楼】事件的全部内容。”叶知微合上文件,忍不住眨了眨眼:“澹明真的好厉害。”
“不但将所有被困人员都毫发无损救了出来,还生生解构了掖幽的那股暴走力量,损失降到了最低,如果忽略科技局和白泽小组的那一连串报销单的话。”
把粪桶放在墙根,老御直放下裤管,走向一旁水井打水洗了洗手,再三确认没有异味后,这才走向那小丫头:“他能解决这件事,并不出奇,不然也不会同意让他参与这个任务。”
“倒也是。”叶知微点点头,又有些好奇:“不过您怎么会对他那么有信心,毕竟这次的对手,嗯,如果算的话,是掖幽呢,虽然攻击力不强,但她们的【华胥】即便是指挥使都未必能全身而退,这无关修为,您为什么这么放心让他去试?”
老御直闻言,忽然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孤独的白云:“大概,是预感吧。”
“啊?”叶知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只是预感,就这样吗?”
“万一您的预感是错的怎么办?”
老御直收回目光,望向一旁的抱着文件的小丫头,笑了笑:“那就麻烦咯。”
“哈?”叶知微呆了:“然后呢,就没有一点预备方案吗?那么草率的嘛?”
老御直笑着摇摇头,并未接话,转而问道:“澹明应该来首都了吧。”
谈及正事,叶知微神色一敛,恢复肃然:“预计二十分钟后抵达。”
“另外,”她略一停顿:“几位指挥使和预阁阁主都派人来问,该按什么规格接待他。”
老御直眨了眨眼,忽然露出几分顽色:“按公务员出差标准。”
“啊?....哦...”
.......
首都高铁站出站口,一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背着背包看着手机导航走出。
“遭了,忘记问该找谁报到了,这个点数也不知道秦大队有没有在忙,要不问一下欣欣?”年轻人划着手机屏幕嘟囔道:“好像也没有特别打招呼说过来,会不会有点唐突,要不要买点手信?”
“这次跟老御直见面估计得谈好一会,带点礼上门会不会好点。”
“不过他们这种体制内的,也不能随便收礼吧。”
正自言自语,突然,几声脚步声起,年轻人抬头一看,便见几个男女靠了上来。
澹明眉头一抬。
不愧是神州灵部,消息就是灵通,这就派人来了。
不过,这应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得给人留个好印象才行。
想到这,澹明便一脸笑呵呵迎了上去。
牛马人模式,启动!
“你们好..你们...”
还没说完,便见到几人迫不及待围上来,七嘴八舌:“帅哥,坐车不,正规出租车,打表走。”
“包比网约车便宜。”
“帅哥第一次来首都么,需要地陪么,业务熟练。”
“我这里还有地道的旅馆,比网上的便宜。”
“啊?!”
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