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茂密的针叶林深处,一处背风的空地上升起了温暖的篝火。
跳跃的火光驱散了林间的湿冷,也照亮了围坐的三张面孔。
时烬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作响。
她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摇曳的火焰,落在遥远的过去。
“辉烬城……”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悠远。
“我上一个纪元游历时曾路过那里。”
“那时它还叫‘晨曦堡’,规模宏大,气势恢宏,几乎是内定的教会新圣城之选。”
“教会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圣光之力几乎浸润了每一块基石。”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挖掘尘封的记忆。
“但后来……事情急转直下。”
“据说内部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变故,高层震怒,一夜之间撤走了所有核心人员和资源。”
“仿佛那里成了某种禁忌之地。”
“最终,他们选择了位置虽偏、但更‘干净’的青羽城作为圣城。”
“辉烬城这个名字……更像是失败后的一种讽刺,或者……对某种被‘焚毁’之物的隐喻。”
“一夜之间放弃投入巨大的新城?”
莉娅裹紧了斗篷,往火堆边凑了凑,小脸上写满了惊讶和好奇。
“这太蹊跷了!里面肯定藏着大秘密!星韵,你怎么看?蚀渊大人给的情报有没有提到什么?”
她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银发少女。
星韵抱着膝盖,红银异瞳映着火光,显得有些迷离。
她正努力在脑海中翻检着那些属于“过去星韵”阅读过的、如今却显得模糊的教会秘档。
“教会内部的记载……语焉不详,讳莫如深。”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思考的痕迹。
“只提到……‘居民行为日渐诡谲,瞳现异金之色,与圣光之途相悖,遂弃之’。行为诡谲……瞳孔泛金……”
她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像是在咀嚼其中的寒意。
“瞳……瞳孔泛金?”莉娅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调,带着明显的惊恐。
她脑海里瞬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恐怖画面:
行走姿势怪异扭曲的人影,翻着非人金瞳的苍白面孔,甚至想象着肚皮朝上、四肢反关节爬行的怪物……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缩了缩脖子。
“呜……听起来好邪门!星韵,时烬姐姐,要不……我们别去了吧?总感觉那里好可怕!”
“好啦,莉娅。”
星韵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莉娅紧绷的背脊,安抚着她。
“我们这次出来,不就是为了探寻这些‘怪异’和‘秘密’而来的吗?”
“蚀渊姐姐的情报也明确指出,辉烬城是永夜教团活动的一个关键节点。”
“那里隐藏着可能与‘我们’,她意指自己身上的死亡之谜和众人记忆的空洞有关的线索。”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越是诡异,越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此时,时烬已经利落地用蚀渊提供的便携装置展开了三个并排的银色充气帐篷,又在火堆上架起了一个小巧的加热板。
几个印着蚀渊工业标志的罐头被打开,内容物在加热下散发出诱人的、混合着香料和肉类的香气。
“喏,开饭了。”时烬将加热好的罐头分给两人。
莉娅立刻被香气吸引,暂时驱散了恐惧,开心地接过来。
蚀渊的科技产物确实方便得令人惊叹,帐篷舒适保暖,食物加热迅速,味道也调配得相当不错,几乎不逊于城镇餐馆的出品。
然而,星韵接过温热的罐头,用勺子舀起一块炖得软烂的肉块送入口中。
味道是标准的、均衡的、工业化的“美味”。可嚼在嘴里,她却感觉味同嚼蜡。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她。
不是因为食物不好吃。
而是因为……没有味道。
不是味蕾失灵,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上的“缺失”。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跳跃的篝火旁,架子上烤着滋滋冒油的、不知名的猎物,油脂滴落进火堆,爆开点点火星。
空气中弥漫着焦香、肉香和某种独特香料的混合气息。
一个模糊却温暖的身影坐在旁边,专注地翻烤着,不时递给她一块最嫩、最烫、香气扑鼻的烤肉……
那滋味,滚烫、粗粝、带着火焰的野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是她记忆中……最好吃的味道。
可那个人是谁?那篝火在哪里?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只有这强烈的对比带来的巨大失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怎么了,星韵?”
莉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几乎停滞的咀嚼动作,担心地问。
“罐头不合胃口?还是……又想‘那个人’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
星韵勉强咽下口中的食物,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嗯……有一点。”
她迅速低下头,不想让伙伴们看到自己眼中可能涌起的湿意,用力扒了几口食物,仿佛要用这机械的动作驱散心头的酸楚。
“没事,快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抬起头时已恢复了平静:
“辉烬城就在前面不远了,明天就能到。养足精神,我们……去会会那些‘金瞳’。”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篝火噼啪作响,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三个女孩。莉娅很快被睡意侵袭,钻进了帐篷。
时烬也整理好装备,准备休息。
星韵坐在火堆旁,守最后一班夜。
她望着跳跃的火焰,目光似乎穿透了林间的黑暗,投向了那座笼罩在神秘与诡异之中的古城,也投向了更深处。
那个关于味道、关于篝火、关于某个永远模糊身影的……无解之谜。
与此同时,在世界的另一端,极北之地。
刺骨的寒风在荒芜的冰原上尖啸,卷起细密的雪尘,如同白色的沙暴。
星衍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每一步都深深陷入积雪,留下孤独的印记。
他裹紧了单薄的衣物——这具邪神之躯虽不惧寒冷,但人类形态的本能反应依然存在。
他并非漫无目的。
自从离开那片松林他发现那里只有一些被冻僵的低级冰原生物和古老的冰层。
不过一种冥冥中的牵引感,或者说涅墨西斯残识若有若无的引导,将他带到了这片更加荒凉的区域。
在一处背风的冰崖之下,星衍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覆盖着厚厚冰壳的岩壁。
在靠近基座的地方,冰层似乎有些异样。
他蹲下身,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混沌魔力于指尖——不是用于破坏,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
嗤……
暗金色的光芒在指尖流转,坚硬的万年玄冰如同黄油般被轻易切开、融化、蒸发。很快,冰层下掩盖的东西显露出来。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岩石纹理。
那是一块半人高的、深灰色的石碑。
石碑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打磨过,上面镌刻着复杂而扭曲的符号。
这些符号不属于星衍认知中的任何已知语言体系,线条诡异,充满了不协调的几何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亵渎意味。
它们并非用工具雕刻,更像是某种强大的力量直接烙印在石质内部。
符号的线条中,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银色光泽,如同凝固的星尘,带着一种冰冷而古老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石碑的顶端中心,有一个清晰的、由七道射线构成的破碎星芒图案。
在每个角落还封印着一把利剑,它们散发着同样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暗银光晕。
“这是……”星衍的眉头紧紧锁起,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冰冷的符号。
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冲击着他。
这符号的风格……这暗银的光泽……特别是那个破碎星芒……
与他在戈壁滩最终对决未来星韵时,对方身上散逸的银辉神力,何其相似。
但又有所不同,更加古老,更加……不祥。
“不属于……此界……”
涅墨西斯那沉寂许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甚至……不属于……吾所知的……‘秩序’或‘混沌’的……范畴……
它……很‘旧’……也很……‘新’……” 祂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罕见的忌惮。
星衍死死盯着石碑,特别是那个破碎星芒。
辉烬城……蚀渊情报里提到永夜教团在那里的活动……居民金瞳的诡异……
还有眼前这明显与“银辉女神”力量同源却更加诡异的石碑……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辉烬城”这个地名串联了起来。
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中一个不起眼的贴身暗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卡片。
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呈现出一种吞噬光线的纯粹漆黑。
卡片表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片深邃的虚无。
但星衍知道它是什么。
这是很久以前,在永夜教团一次试探性的接触中,由蚀渊亲手交给他的——永夜十二骑士的邀请函。
曾经,他是教团的敌人,是涅墨西斯的容器,是教廷忌惮的存在。
这张卡片对他而言只是废纸,甚至是嘲讽。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世界……已遗忘‘星衍’……”
星衍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涅墨西斯’的躯壳……也早已被‘星衍’亲手摧毁……与十二骑士的旧怨……随着‘星衍’的消失……自然……一笔勾销。”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深入黑暗核心、接触到永夜教团最高机密的身份。
而重新“加入”他们,利用这张被遗忘的邀请函,无疑是最快、最直接的途径。
尤其是在发现了这块指向辉烬城、指向某种更深层秘密的石碑之后!
“哼……汝……终于……开窍了……”
涅墨西斯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嘲讽或冷漠。
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认同的低沉嗡鸣,“利用……他们的规则……撕开……他们的秘密……这具躯体……
本就是……最好的……伪装……吾……认同……此路。”
连这位古老邪神的残识都认同了这个危险而大胆的计划!
星衍不再犹豫。
他眼神一厉,调动起体内沉寂的、属于这具邪神之躯的、最本源的混沌魔力!
嗡!
粘稠如原油、散发着硫磺与毁灭气息的暗金色魔力,如同苏醒的毒蛇。
从他指尖汹涌而出,不再是温和的探查,而是带着狂暴的侵蚀性,狠狠注入那张漆黑的邀请函之中!
卡片猛地一震!那纯粹的黑色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流淌着暗红血光的亵渎符文。
卡片中心,一个由扭曲触须和冰冷眼球构成的永夜教团徽记骤然亮起,散发出贪婪而邪恶的光芒!
这光芒如同信号,瞬间穿透了空间,朝着某个未知的、隐藏在黑暗深处的节点,发出了无声的宣告:
永夜第六席——空缺的王座——迎来了新的……觊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