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真定府总兵衙署。
"什么?!"
一声暴喝震得堂前瓦片簌簌作响。
总兵李勇方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满脸络腮胡根根竖起,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堂下跪着的王千户。
"你再说一遍!燕山卫怎么丢的?太原和大同出兵了?!"
他实在想不通——燕山卫可是标准的卫城;
城墙高十米,宽五米半,更有三千守军!怎么一夜之间就没了?
王千户额头抵地,磕得咚咚作响
"卑职该死!都怪那曹千户里通外敌,引发内乱,卫城大半焚毁,士卒逃亡......
张家堡贼军趁机攻城,卑职只剩数百残兵,实在无力抵抗,这才......"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响头磕下。
一旁的卫指挥使孔无德抱拳上前:"总兵大人,当务之急是立即发兵!
燕山卫乃燕州西部屏障,距真定府仅一百二十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啊!"
李勇方捏着眉心,愁容满面。
正如孔无德所言,燕山卫必须夺回。
他本就没指望这三个废物能有什么作为,但守城三五天等援军——就是头猪也该能做到!
这一夜丢城的荒唐事,他做梦都想不到。
"你确定只是张家堡的战兵和数千青壮?太原、大同真没出兵?"
李勇方再次逼问,眼中寒光闪烁。
王千户浑身一颤。
他哪敢说自己望见张家堡旗帜就跑了?
支支吾吾道:"确、确定......都是张家堡使诈,策反了曹千户,不然绝不会......"
"砰!"
李勇方一掌拍碎案台,木屑四溅!
"丢城失地,还有脸回来?!左右!"
两名亲卫应声而入。
"把这废物拖出去砍了祭旗!贪生怕死者——斩立决!"
王千户被架着往外拖,杀猪般嚎叫:"总兵大人!我冤枉啊!"
求饶声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声凄厉的惨叫。
孔无德欲言又止,却被李勇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总兵缓缓起身,踱步到众千户面前,语气平静得可怕:
"都看见了?这就是丢城失地的下场。"
堂下众将单膝跪地,齐声喝道:"卑职等誓死奋战,绝不后退!"
"全军立即回营准备,携带五日干粮,轻装急行!"
李勇方声如洪钟,"趁贼军立足未稳,必须一举夺回燕山卫!"
"孔无德!"
"卑职在!"
"持我手令,调保定府耿忠明部三千人进驻真定府。"
李勇方目光如电,"你亲率一千人押运粮草,四日内必须赶到燕山卫!否则军法从事。"
"卑职领命!"
李勇方眯起眼睛,盯着沙盘上的燕山卫模型,指节敲击着桌案。
——这是个机会!
按王千户临死前的说法,燕山卫已被烧毁大半;
张家堡的人就算占了城,短时间内也修不好防御工事。
只要够快,就有机会一举夺回!
否则……等对方站稳脚跟,以万余人强攻一座准备充分的卫城?他没这个把握!
更关键的是——冬天要来了!
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窗口期。
若拖到明年春夏,燕山卫的城墙怕是早就被张家堡修得固若金汤,到时候再去啃,就是拿人命填!
"都下去准备吧。" 李勇方挥退众将。
待大堂空荡,孔无德才缓步上前,低声道:"大人,老王跟了您这么多年……"
"我知道他忠心!"
李勇方突然打断,眼神锐利如刀,"可大战在即,底下那些千户什么德行,你不清楚?一个个滑得像泥鳅!
今天我饶了老王,明天他们就敢在战场上阳奉阴违!"
孔无德沉默。
是啊……一个心腹固然难得,但和燕山卫相比,太轻了。
"去安顿好他的家眷。"
李勇方声音低沉,"还有……之前和燕山卫走粮的账册,以及那几个掌柜的……"
话未说完,但孔无德已然会意。
李勇方比谁都清楚燕山卫为何会烂——军粮倒卖,人造粮荒,层层盘剥,兵无战心!
他本想着先捞够银子,再杀一批、发配一批囚徒过去,几年就能恢复元气……
可谁能想到,大魏这次反应这么快?!
王千户必须死——他知道太多的秘密! 若被押解回京受审,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题发挥?
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开口!
两日后,东堡外。
李勇方率领大军(一万步卒、一千骑兵)急行而至,望着完好无损的东堡,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没丢!
按常理,敌军攻下燕山卫后,本该第一时间拔除这个卡在东南面二十里支援要道上的钉子。
可对方竟没动?
"看来是先去料理北面三个军堡了...比较保守的战术..." 李勇方眯起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堡门前,值守的百户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对面多少人?都是哪里的军队?" 李勇方沉声问道。
百户额头渗出冷汗——他哪敢派探马侦查?
燕山卫陷落那天,他就把所有马匹集中起来,随时准备逃命。
发现敌军没有进攻意图后,才勉强稳住心神。
可这话能说吗?
"卑、卑职派出的探马......只发现张家堡部队驻守燕山卫,没有南下动向......"
百户硬着头皮编造,"敌骑精锐,难以抵近侦查......请总兵大人恕罪!"
李勇方微微颔首——果然如此!
对方拿下燕山卫却不敢南下,分明是兵力不足!
"左千户!"
军阵中踏出一名身高八尺的巨汉,背插两把造型奇特的长刀,杀气凛然。
"取图来。"
亲卫恭敬奉上一卷城防图。
李勇方接过,亲手递给左千户。
"这是燕山卫旧城防图。"
总兵眼中精光闪烁,"你率三千先锋,去探探虚实——我要知道对面兵力部署,和城墙的每一处弱点!"
"末将领命!"
左千户抱拳应诺,带着两名千户大步离去。
戌时三刻,燕山卫城下。
李勇方勒住战马,眉头拧成了疙瘩。
城墙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黑漆漆的城门大敞四开,活像张吃人的血盆大口。
"他娘的,空城计?"
李勇方啐了一口,转头问左千户:"查清楚了?没柴草火油?没挖地道?"
左千户抱拳:"禀大人,城里烧得就剩个壳子,藏只耗子都能瞧见。
末将带人把每块砖都翻遍了,连个火星子都没有。"
李勇方心里直犯嘀咕。
张家堡这帮孙子玩什么花样?
打下来又白送?
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城外倒挖了些壕沟,"
左千户补了句,"可都跟狗啃似的,东一截西一段。估摸着是没来得及修完,见咱们来得快,直接撒丫子跑了。"
冷风卷着灰烬扑在脸上,李勇方眯起眼睛。
虽说这解释说得通,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但转头看见身后东倒西歪的士卒——两天急行军八个时辰,这些崽子们都快累成软脚虾了。
"全军进城休整!"
李勇方一挥手,"等孔无德的粮草辎重到了,再收拾北边那三个堡子。"
没辙,为了抢时间,大军连帐篷都没带。
十月的夜风跟刀子似的,就算燕山卫烧成了破瓦窑,好歹城墙能挡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