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上的常烈放下单筒望远镜,激动道:"这么快,那俩杀才可以啊!"

西城墙上燕山军的军旗猎猎作响,城门处冉悼的重斧队已经清理出了一条入城的通道。

防御工事被砸的稀碎。

"弟兄们!"

常烈转身对早已按捺不住的亲兵吼道,"跟老子进城发财赚军功去!记住规矩——"

他伸出五根手指,"缴获一律归公,计算军功!谁要是敢吃独食,别怪老子砍了他的头。"

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几个燕山军总旗已经开始往腰带上系空布袋,有个疤脸小旗甚至掏出了特制的钩索——专门用来勾取大户人家房梁上藏的财物,他是犯罪充军来的,以前从事古代金融业。

与此同时,燕山军大营内,魏清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佩剑,战局他是一点都不担心。

农丰年和牧远两个千户副将像饿狼般在他帐前转来转去,时不时瞥向西城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

"指挥,"

农丰年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弟兄们是不是也该..."

魏清头也不抬:"想去喝点儿汤?"

牧远搓着手:"就捡点残羹剩饭..."

"啪"的一声,魏清将佩剑插回鞘中:"急啥,西城是常烈他们打下来的,现在去抢食,信不信李骁能把你们肠子掏出来当跳绳?"

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那三位的凶名在燕山军中人尽皆知。

魏清起身拍了拍两人肩膀:"放心,燕山军军规缴获归公再分配,少不了咱们的。"

他指向其他三门方向,"你们俩要真闲得慌,带本部去帮薛同知堵逃兵,蚊子腿也是肉,多少赚点军功。"

农丰年眼睛一亮:"指挥英明!"两人匆匆行礼,转眼就带着剩余兵马倾巢而出,生怕去晚了连人头都捡不到。

燕山军大营顿时空了大半,只剩下五百攻城兵默默擦拭着燕山弩炮和配重投石机的齿轮。

这些技术兵种向来不参与抢功——他们的军功单独计算。

一个满脸油污的老兵正往配重投石机的转轴上涂油脂,对远处的喊杀声充耳不闻。

这些攻城器械是燕山军的核心黑科技,敢丢了它们去抢人头,全队都得掉脑袋。

"传令,"

魏清突然对传令兵道,"让军法官带人去保定府各门候着,但凡有私藏战利品者,杀无赦。"

他淡淡吩咐,"正好给新兵和草原兵们立个规矩。"

传令兵领命而去。

战争从筹备到结束都是学问,不要以为打下来就完了。

魏清没让两位副将千户进城,自有他的考量。

他知道常烈、李骁、冉悼三人早已各自圈好了地盘,这时候再插一队人马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火并冲突。

战场上,袍泽能替你挡刀,可若是动了别人的军功和战利品,翻脸捅刀子也是常有的事。

君不见某团长士兵守鞋子仓库挨了一巴掌,哭戏比小鲜肉好多了,这还是那支完成思想改造的军队;

封建时代的军队的军纪不要抱有过多幻想。

城墙上,李骁的精钢短矛还在滴血,他甩了甩手腕,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溅在城砖上发出"啪嗒"轻响。

"屠砺!"

他头也不回地吼道,"收拢部队,跟我去南门,跑起来!"

副将屠砺正用靴底蹭着刀上的脑浆,闻言一个激灵:"将军,弟兄们还没..."

"急个屁!"

李骁一脚踹翻旁边正扒尸体的亲兵,"四门不锁,煮熟的鸭子都能飞!"

他短矛一指城南,"跑起来!先把南门堵住了,有的是你们翻箱倒柜的时候!"

亲兵如梦初醒,撒腿就往城南冲。

路过一处绸缎庄时,有个新兵忍不住往怀里塞了匹杭绸,被李骁一矛杆抽在背上:"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与此同时,东边传来冉悼标志性的咆哮:"都给老子跑起来去把东门占了!"他开山斧上还滴着血。

常烈带着亲兵赶到西门城下时,发现西城门城墙处只留了不到五十人守西门。

"他娘的!"

常烈大骂道,"这两个王八蛋就是故意的。"

"留一个百户守西门!"

常烈咬牙切齿,"其余人跟老子去占北门!"

程克襄刚踏进保定府府衙前院,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瞳孔骤缩——

一个山羊胡师爷模样的人,正用牙咬着串铜钱的麻绳,双手还在拼命往怀里搂银锭,官服下摆兜着的碎银哗啦啦漏了一路。

"都他娘的反了?!"程克襄的怒吼。

没人抬头。

库房方向传来打斗声,两个衙役为争夺一匹蜀锦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突然拔出短刀捅进同伴肚子。

被捅的人竟还死死抓着锦缎不放,肠子流出来缠在精美的云纹上。

"千户大人!"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吏踉跄跑来,"快走吧!燕山贼马上来了..."

程克襄一脚踹翻他,大步冲向二堂。

沿途的景象越来越荒诞——

有个胖主簿正用官印砸银锭,试图把印章上的"保定府印"四个字敲在银子上;

两个皂隶在撕扯件七品官服,金线补子被扯得稀烂;

更可笑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书办,居然在往裤裆里塞银锭,走路时叮当作响。

二堂的"明镜高悬"匾歪斜着,下面跪着个穿中衣的官员,正用匕首撬匾额边沿的金箔。

后宅突然传来女子尖叫。

程克襄转头看见黄世铮的侍女抱着妆奁跑过回廊,身后追着三个眼冒绿光的衙役。那女人跑丢了一只绣鞋,罗袜沾满泥血。

程克襄握紧刀柄,带人砍死了那三个衙役。

他心里五味杂陈,城破不过一炷香,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父母官老爷"们,已经彻底撕下所有伪装,变得比燕山贼更像个强盗。

府衙的青砖地上淌着粘稠的血,程克襄的靴底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

他推开大堂半掩的朱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三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黄世铮仰面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师爷的匕首;

师爷的喉咙被割开,眼球凸出;

保定府通判的太阳穴冒着血,死的不能再死。

"大人!"

程克襄单膝跪地,将黄世铮的上半身扶起。

知府官服的补子已经被血浸透,摸上去又湿又冷。

黄世铮缓缓睁开眼,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程克襄的护腕:"那两个...软骨头..."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一股血沫,"想拿我...当投名状..."

程克襄这才注意到通判手里攥着半截撕下的官袍——上面用血写着"献贼首乞降"五个歪扭的字。

师爷的指甲缝里全是皮肉碎屑,显然临终前经历过激烈搏斗。

"北城文庙...封死的枯井...可以出城。"黄世铮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大人!"

程克襄突然发力想将黄世铮背起,"我带你——"

"滚!"

黄世铮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推开程克襄,"老子...没打算跑!"

知府黄世铮摇摇晃晃地爬向大门,腹部的伤口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突然挺直腰板,对着虚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爹...孩儿没用..."

黄世铮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没能多杀几个燕山贼替您报仇..."

他染血的手指抠着地砖缝隙,"文山...爹的小文山..."

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栽倒。

最后一刻,他混浊的眼中竟闪过一丝释然。

程克襄沉默地解下染血的披风,裹住黄世铮的遗体。

身后幸存的十几个亲兵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嘀咕:"千户,带着尸首跑不快的..."

"拆门板。"

程克襄突然开口,"没有黄大人庇护,我们早死了!"

黄世铮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为报私仇,不惜让整个保定府陷入火海,对投降、逃跑者毫不留情地全家屠戮。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站在黄世铮这边。

不为别的,只为当年那个替他讨回被贪墨军功的黄大人。

那时他不过是个受欺的小总旗,是黄世铮拉了他一把。

如今位置高了,他自然明白,当初的提拔不过是黄世铮用来制衡保定卫指挥使许贵的手段。

但那又如何?

恩情就是恩情。

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能被利用好过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