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几十个粗布衣衫的奴仆跪在血泊中,身子抖得像筛糠。
亲兵达顿手脚麻利地从祠堂供桌上翻出本《范氏宗谱》,哗啦一声抖开。
泛黄的纸页上溅着几滴暗红的血,他皱了皱眉,甩了甩册子。
"认!"戚光耀一脚踹在瘫软的老仆背上,靴底沾着黏稠的血,"照着名册,把范家的人都给我挑出来。"
老仆已经吓傻了,瘫在地上不住地发抖,站都站不起了。
"都聋了?"戚光耀手起刀落,老仆的脑袋滚出老远,"爬着也得给老子认!"
奴仆们哆嗦着开始翻检尸体。
有人跪着用衣袖擦拭死者脸上的血迹,有人摸索着辨认熟悉的衣裳料子。
厨子颤抖着指向一具无头尸首:"这、这是三老爷...他腰带上...还系着老奴编的如意结..."
"噗嗤!"
旁边发愣的马夫突然被一刀捅了个对穿,"磨蹭个屁!"喷涌的鲜血溅了厨娘满脸。
"继续认!"张克的铁鞭在香案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仆役们爬行在尸堆间,抽泣声和翻动声混作一团——
"五小姐...耳坠是翡翠的..."
"大少爷...扳指...扳指还在..."
达顿骂骂咧咧踢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他娘的!谁再用锤子砸脸?这还怎么对名册!"
三子突然揪出个往人堆里缩的“下人”:"这小子刚把玉扳指往死人手上套!"
"饶命!我不是..."话音未落,刀光已掠过他的咽喉。
达顿握着毛笔,在宗谱上一笔一划地勾写,活像阎罗殿里的判官。
确认过的尸首被拖到角落,燕山军正往上面泼着火油。
张克摩挲着铁鞭,心想黄巢当年留下的法子确实好用,照着族谱清理,一个都跑不了。
张克见祠堂这边已经料理干净,朝外头候着的三子招了招手:"带五十个兄弟,押上范家库房管事,去把银库搬空——记着,只拿现银和值钱的珠宝,搬四分之三,剩下的别碰。"
三子抱拳领命,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约莫半刻钟后,三子急匆匆跑回来复命。张克正蹲在祠堂门槛上,嘴里嚼着顺手摸来的蜜饯。
"爵...呃,额真!"三子差点说漏嘴,脸色古怪,"有点情况了!"
"怎么?"张克眉头一皱,"银库是空的?"
"不是..."三子擦了把汗,"是银子太多了!咱们带的三十辆四**车,根本装不下..."
张克一愣:"不会吧!四**车每车能拉三千斤,哪怕算上箱子,三十大车辆少说能拉白银至少一百二十万两..."
三子咽了口唾沫,递上一本厚厚的账册:"您过目..."
张克翻开账册,瞳孔猛地一缩——"白银二百四十三万七千五百两整"几个朱砂大字赫然在目。
"他娘的!"
张克"啪"地合上账册,"这帮晋商比藩王还肥!"
他暗自盘算,光现银就有这么多,加上店铺田产,范家总资产怕不是得有四五百万两。
八家加起来,简直能抵得上国库了。
"去!"
张克转头下令,"让无疾带人把附近车马行的车都'借'来!"
三子压低声音:"可咱们现在扮的是东狄人..."
"废话!"
张克一巴掌拍在他头盔上,"东狄人借东西还用商量?直接动手抢!"
三子匆匆离去传令。
望着他的背影,张克摸着下巴上的假胡子嘀咕:"早知该带五十辆车的...失策了..."
他啐掉嘴里的蜜饯核,自嘲道:"披着东狄这层皮,倒真要做回恶人了。"
戚光耀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兄长,您这'镶白旗甲喇额真阿里巴巴大人'装得可真像,连抢车的架势都带着东狄那股蛮横劲儿。"
"少废话!"
张克抬腿就是一脚,靴尖在戚光耀的甲胄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演戏就得入戏。东狄人借车?他们只会明抢!"
他转头看向正在装车的燕山军,嘴角抽了抽:"老子堂堂燕山都指挥使,现在倒要干这劫掠民车的勾当...都是这身狗皮闹的。多耳衮啊多耳衮,你可害苦我了呀。"
"苦一苦百姓,骂名多尔衮担。"
戚光耀绷着脸,说得煞有介事,"这年头当恶人也不容易,还得讲究个形象统一。"
"去你的!"
张克笑骂着给了他一拳,"赶紧装车,一个时辰后必须撤!"
远处,被抢的车马行掌柜正捶胸顿足地嚎哭,全然没注意到某个"东狄兵"的褡裢里,不小心漏出了几枚银锭落在了院子里......
这是发了财的“张大善人”的一丝怜悯。
此时太原城头寒风凛冽,陆大勇、廉习武和廉学文三人立于垛口。
几里外的范家大宅的点点火光已隐约可见。
廉学文一把拽住兄长廉习武的臂甲:"哥!你昨晚说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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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发颤,"通狄,杀首恶便罢,何至灭门?"
陆大勇转身盯着廉习武的眼神像在看个战场上的逃兵。
廉习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就是...昨夜吃酒时多说了两句......"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被寒风吹散。
陆大勇一挥手,亲兵们立即退到二十步开外。
他扯开胸甲,从内衬掏出一叠桑皮纸当票拍在箭垛上,纸张在风中哗啦作响。
"举人老爷,"
他声音压得极低,"你当老帅书房里那些当票是收着玩的?"
手指戳着当票上的朱印,"光抚恤金就欠着七十三万两,新兵安家费三十二万两——这还没算老兵们的开拔银呢!"
远处范家大院的火光映在他铁甲上,像泼了层血。
廉学文突然想起半月前回家,确实看见管家抱着祖传的紫檀匣子往当铺方向去。
"朝廷倒是拨了十八万两,"陆大勇突然冷笑,
"从户部到兵部,经过六道手,这点银子到我们手里连买过冬的粮草都不够?"
他继续道:"眼下雁门关下的七万大军,全靠老帅的威望和廉家多年的积蓄死撑着。
要是再发不出军饷和伤亡抚恤,军队断了粮草,等不到明年开春,军队自己就散了。
到时候东狄人长驱直入,晋州就是第二个燕州。"
"你以为,"陆大勇的声音像淬了冰,"靠圣贤书上的'忠义'二字,就能守住晋州?"
廉学文攥紧手中的《论语》,指节泛白:"我们可以上奏朝廷,以通敌罪抄没..."
"等朝廷批文下来?"陆大勇冷笑一声,手指重重敲在城墙垛口的青砖上,"东狄人在太原的庆功宴都摆完了。"
他扭头啐了口唾沫,"三大家在朝中有人,花点银子就能找替死鬼顶罪。"
廉学文嘴唇颤抖:"圣贤...圣贤之道不该如此..."
廉习武叹了口气,揽过弟弟的肩膀:"读书人讲道理,当兵的要活命要吃粮。"
他摘下自己的暖帽扣在弟弟头上,"回去吧,你明年春闱要紧。这儿的事...交给哥哥和你姑父处置。"
城下突然传来战马的嘶鸣声,一队骑兵举着火把疾驰而过,火光在廉学文苍白的脸上跳动。
廉习武踩着积雪走回城楼,"姑父,我知错了。"
他低头抱拳,呼出的白气在须眉上结霜。
“我们现在出发吗?”
"急什么?"
陆大勇眯眼望向范家方向,"等等他们放了大火烧起来再说。"
陆大勇的亲兵押来之前战斗中俘虏的十几个东狄人,麻绳深深勒进冻得发紫的皮肉。
廉习武突然想起祖父书房里那副"一将功成"的残联,当年只觉得字丑,如今才尝出墨迹里的血腥味。
"一会儿出去把这些畜生拴在马后头。"
陆大勇把手里的火把插回垛口,"记住,要让他们活着游街——死得太痛快,百姓不解恨。"
廉习武沉默点头。他忽然明白祖父为何非要他来干这"脏活"——怕脏手的人,不配掌兵。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若心慈手软,枯的就是自己人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