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楚州,秋风裹挟着肃杀之气。

燕山军的踏过一片片枯黄的田野,旌旗猎猎,刀枪如林。

这支队伍行军缓慢,却如同一把锋利的犁,将沿途的污浊与腐朽尽数翻出。

张克骑在战马上,目光冷峻地扫过又一座刚被“清理”过的县城。

城门口,几具身着华服的尸体高高悬挂,随风轻晃。

百姓们远远围观,眼中既有恐惧,更多却是压抑已久的快意。

周青天之名在百姓中口口相传。

“第八天了……”张克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

他原本还想着,这一路或许能遇到一两个勉强算得上“好人”的士绅,让他难得“圣母”一下,可惜现实却让他彻底失望。

从荆州府北部到襄阳府南部,各县的“黄老爷”们一个比一个会玩——

小儿炼药、私设刑狱、活埋沉江,甚至还见到传说中的人彘。

每抄一家,他的账簿上就多一笔血债。

“和这帮虫豸相比,老子居然算‘圣母’……”张克摇头嗤笑,

这个有燕山老妖之称的军头心底莫名生出一股荒谬的道德优越感。

队伍中央,一辆临时改装的囚车里,楚州巡抚周汝贞颓然瘫坐。

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封疆大吏,如今须发散乱,官袍污浊,眼中只剩绝望。

一路上,他亲耳听着张克打着他的旗号,将各县官僚士绅屠戮殆尽。

那些临死前嘶吼出的“后台”——知府、侍郎、甚至左相门生——每一声都像刀子剐在他心上。

“疯子……这群疯子连曾侍郎的叔父都敢杀……”周汝贞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马蹄声渐近。

张克勒住战马,俯身看向囚车里的周汝贞,嘴角挂着玩味的笑:

"周大人,'周青天'的名号如今可是传遍楚北了,百姓都夸您铁面无私,您该谢我才是。"

周汝贞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克:"张克!朝廷调你是来剿流贼的!"

他声音嘶哑,"你分明是借机抢掠,专杀大户!"

囚车的木栏被他攥得咯吱作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发出去的粮食不过七成,金银财货全进了你的车队!出发时二百辆大车,现在至少有五百辆了吧?"

张克脸上的笑意未减,眼神却冷了下来:"本将正是在剿流贼。"

"放屁!"周汝贞唾星四溅,"你杀的尽是士绅官员,与流贼何干?!"

"难道他们不该杀?"

张克突然厉喝,马鞭猛地指向身后县城,"我可是按《大魏律》一条条判的——"

他眯起眼睛,"周大人在后堂,听得不够清楚吗?"

周汝贞喉头一哽。那些公审他确实听得真切——

张克每次都把他锁在后堂,堵着嘴,让他亲耳听着每一桩案子如何人证物证俱全。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囚车。

张克语气忽然缓和:"周大人是两榜进士,总该看得出高擎天之流不过是火苗,"

他指了指远处的农田,"而楚州百姓才是遍地的干柴。"

"我这是在刨流贼的根。"

周汝贞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当然清楚底下那些人的勾当,有些连他都觉得触目惊心。

但千百年的规矩岂是轻易能破的?

"皇权不下乡,黔首不足恤......"他咬着牙,"这世道从来如此!你张克莫非想翻天?!"

"翻天?"

张克突然大笑,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前蹄扬起,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周汝贞:"老子治下,就没这破规矩。"

囚车中的巡抚颓然垂首。

囚车里的巡抚颓然低头。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得罪了整个楚州官场,就算朝廷放过他,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不会让他好过。

而眼前这个疯子......随时能带着军队拍拍屁股走人。

远处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赵小白策马奔来,白袍下摆沾着几处新鲜血迹。

他翻身下马,抱拳道:"兄长,斥候截获一名驿卒。"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染血的密折,"是送往京城的,参周汝贞勾结燕山军滥杀士绅、劫掠州县。"

张克接过奏折,目光在纸面上快速扫过,突然放声大笑。

他转身将奏折在周汝贞眼前晃了晃:"周大人,咱们现在是共犯了,您还是主谋。"

说完随手一抛,秋风卷着奏折落入泥泞的车辙中。

周汝贞的脸色瞬间灰败如土。

"传令!"

张克"铮"的一声拔出佩刀,刀尖直指北方,"明日加速行军!我倒要看看,这楚州还有多少'忠臣'要参我们一本!"

约莫行军过了两个时辰。

"兄长,前面就是临水县了。"戚光耀策马靠近,声音沉稳有力。

张克嘴角微扬:"老规矩,打出周青天的旗号。

就说奉巡抚大人钧旨,收缴县衙军械以御流贼。"

不到半日,临水县武库就被搬空。

周围又有百余流民青壮拖家带口加入了队伍。

等张克回到城外大营时,部队规模又扩大了几分——这"青天"的名号,招兵买马也是格外好用。

戚光耀正在清点军械,文书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数字。

"第三十七具棉甲,左肩甲片缺损。"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几个新兵正忙着给皮甲上桐油,动作虽不熟练却格外认真。

李药师蹲在一旁,手中的刻刀在木块上灵巧地游走。

一个栩栩如生的战马渐渐成形。

"这批猎户底子不错,"他忽然开口,"箭法准头好,就是得适应战弓的力道。"

说完随手将木雕抛给身旁的新兵,"送你了。"

官道旁的空地上,数百名新招募的猎户正在练习战弓。

他们大多是逃籍的流民,此刻却穿着崭新的皮甲,背上的制式步弓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大哥!"

赵小白策马而来,白袍下摆沾满泥点,"北面三十里发现流贼哨骑,看样子应是高擎天的流贼骑兵。"

张克眼睛一亮:"姓高的居然没跑?有点意思。"

他转头对戚光耀道:"加紧训练新兵,特别是弓弩手。"

暮色渐浓,帐外传来整齐的操练声。

张克掀开帐帘,看见李药师正在指导新兵枪法。

"手腕要稳!"

他手中的木棍精准地点在一名新兵的手肘处,"枪尖对准这里——"木棍轻轻抵住新兵的咽喉。

忽然,李药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雕,随手抛向空中。

木雕旋转着落下,稳稳落在了一名新兵平举的枪尖上。"保持住,"他淡淡道,"直到我说停。"

张克满意地点点头——是时候去会会高擎天这个经验包了。

囚车里,周汝贞仰望着满天星斗,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渐渐明白,这场剿贼,恐怕会催生出一个比流贼之乱可怕百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