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原的草长得比人还高。
吴玉龙拨开面前齐肩的野草,草叶边缘的锯齿在他手背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这些草异常坚韧,根茎泛着不自然的暗红色,仿佛吸饱了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余烬。
“就是这里。”林青儿停在一片略微凹陷的空地前。
她解下腰间丝绦系在两株草茎上,白丝立刻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师父说过,天音门正殿地下有间密室,入口在……”
她突然噤声。
吴玉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三丈外的草丛里,半截石碑斜插在泥土中。
碑上“天音”二字依稀可辨,断裂处爬满暗绿色的苔藓。
吴玉龙蹲下身,手指抚过碑文。
触到苔藓的瞬间,指尖传来针刺般的痛感。
他缩回手,发现指腹已经泛青。
“血苔。”林青儿急忙掏出解毒丹,“魔教培育的毒草,专长在埋骨之地。”
解毒丹化开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吴玉龙望向四周,这才注意到整片原野的诡异之处——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穿过草丛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沉闷。
这是一片被诅咒的土地。
“入口在哪?”他问。
林青儿从怀中取出合二为一的玉佩。
玉上的血丝纹路在正午阳光下微微发烫,指向石碑后方七步处。
她走到指定位置,解下束发的银簪插入土中。
“需要天音门嫡传的《凤求凰》。”她抬头看向吴玉龙,“我弹琴时,你按住玉佩别让它移位。”
吴玉龙点头,单膝跪地按住玉佩。
林青儿席地而坐,将青霜剑横放膝上权当琴案,又从腰间取出备用的冰蚕丝弦,绷在剑鞘与剑柄之间。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吴玉龙感到掌心下的玉佩突然跳动了一下。
林青儿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古朴苍凉,不似她在铜矿弹奏的《清心普善咒》那般清越,反而带着说不出的哀戚。
琴音渐急,玉佩越来越烫。
吴玉龙额头渗出冷汗,却不敢松手。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满地野草无风自动,草叶全都朝向琴声来源弯曲,如同朝拜。
当林青儿弹到第七个段落时,玉佩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吴玉龙低头看去,只见玉上血丝全部聚集到中心,形成一只展翅凤凰的图案。
与此同时,他脚下地面开始震动。
“退后!”林青儿一把拉起他。
两人刚退开三步,方才按玉佩的地方突然塌陷,露出一个直径三尺的圆洞。
石阶螺旋向下,消失在黑暗中。
一股带着霉味的冷风从洞中涌出,吹得林青儿的琴弦嗡嗡作响。
“我先下。”吴玉龙拔出青霜剑。
剑身刚出鞘就泛起一层淡淡霜华,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石阶很滑,长满青苔。
吴玉龙数着步数——整整四十九级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个圆形石室,四壁镶嵌着夜明珠,发出幽蓝的光。
正中央有张石案,案上放着个玉匣。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石室四角各站着一具干尸。
这些尸体经过特殊处理,皮肤呈琥珀色,双目紧闭,双手交叠胸前,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们穿着天音门制式的月白长袍,领口绣着火焰纹饰。
“是……守阁长老。”林青儿声音发颤,“师父说过,天音门有四位长老自愿成为‘守阁人’,以秘法保持尸身不腐……”
吴玉龙走近石案。
玉匣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出表面刻着繁复的纹路——是凤凰,与玉佩上显现的一模一样。
他试探性地将玉佩放在玉匣顶部的凹槽里。
严丝合缝。
玉匣发出“咔哒”轻响,盖子缓缓滑开。
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玉简,通体晶莹,边缘处有火烧过的痕迹。
吴玉龙拿起玉简的瞬间,石室突然亮如白昼——四壁的夜明珠同时大放光明!
玉简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墨色如新:
「吾儿玉龙,见此信时,天音门已覆。七派与魔教密约,以本门覆灭换取《天魔琴谱》上卷共享。汝与青儿乃“琴心剑魄”双生子,分养于吴林两家。待汝等成年,合璧可破魔教阴谋……」
字迹到这里突然变得潦草,像是书写者时间紧迫:
「……上卷藏于七派会盟处,下卷在……」
后面的字被血迹模糊了。
吴玉龙翻转玉简,背面还有几行小字:
「青儿乃林家血脉,天生“琴心”,可御音律;玉龙承吴家“剑魄”,青霜剑千年寒铁需以二人之血激活……」
“原来如此。”林青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难怪我们初次联手就能使出‘剑胆琴心’……”
吴玉龙刚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碎石簌簌落下,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吴公子,林姑娘,别来无恙啊。”
崔无命!
吴玉龙迅速将玉简塞入怀中,青霜剑横在胸前。
林青儿已经重新绷好琴弦,指尖轻按在丝弦上。
四具守阁干尸依然静立不动,但他们的手指似乎微微蜷曲了一下。
青铜面具首先从阶梯口浮现。
崔无命今天换了身装束,黑袍上绣着血色云纹,腰间别着支骨笛。
他身后跟着十二名红袍人,每人手中弯刀都泛着不祥的血光。
“凤凰原的草是用人血浇灌的。”崔无命缓步走下台阶,“知道为什么叫‘凤凰’吗?因为二十年前这里烧死了三十七只‘凤凰’——天音门女弟子的别称。”
吴玉龙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青霜剑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剑身霜华更盛。
林青儿按住他手腕,低声道:“他在激怒你。”
崔无命突然吹响骨笛。
尖锐的笛声在石室内回荡,震得夜明珠光芒忽明忽暗。
十二名红袍人同时挥刀,刀锋割破自己手掌,鲜血滴在地上竟不散开,而是如同活物般蜿蜒流动,转眼间连成个诡异的血色阵法!
“血河大阵。”林青儿脸色煞白,“快闭气!”
已经晚了。
血阵成型的瞬间,整个石室突然充满淡红色雾气。
吴玉龙吸入一丝,立刻感到喉咙火辣辣的痛。
更可怕的是,青霜剑上的霜华正在消退,林青儿的冰蚕丝弦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断裂!
“没用的。”崔无命站在阵外冷笑,“血雾专克金铁之器,你们的兵刃撑不过……”
他的话戛然而止。
林青儿突然扯下三根长发,迅速绑在剑鞘上。
发丝绷紧的刹那,她指尖迸出一缕血珠,顺着发丝流淌。
令人惊讶的是,血珠流过的地方,发丝竟发出琴弦般的清鸣!
吴玉龙福至心灵,将青霜剑横举过头。
剑身与三根发丝形成的“琴弦”平行,在血雾中微微发亮。
林青儿右手拨弦,左手按音,弹的正是《凤求凰》中最激昂的一段。
琴音与剑光交融的瞬间,青霜剑突然发出一声龙吟!
剑脊血槽中的千年寒铁彻底激活,迸发出刺目银光。
这光芒如月华倾泻,所到之处血雾纷纷退散。
吴玉龙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剑身传来,仿佛这把剑已经等待这一刻二十年。
“剑魄!”崔无命惊呼,“拦住他们!”
十二名红袍人同时扑上。
吴玉龙剑随身走,青霜剑划出一道完美弧线。
这一剑看似缓慢,实则快得超出肉眼捕捉——剑光闪过,最先冲来的四名红袍人突然僵住,随后胸前同时绽开血花!
林青儿的“发弦”越弹越急。
奇异的是,那三根发丝不仅没有断裂,反而在琴音中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每一声琴响都精准地配合吴玉龙的剑招,音波在石室墙壁间反弹叠加,形成无形的杀阵。
崔无命见势不妙,突然摘下青铜面具。
面具下是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右眼窝里嵌着颗红宝石,在血雾中泛着邪光。
他将面具往地上一摔,宝石眼中射出一道红光,正中一具守阁干尸的眉心。
干尸猛地睁眼!
琥珀色的皮肤瞬间转为漆黑,十指长出半尺长的骨爪。
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扑向正在弹琴的林青儿。
吴玉龙回身欲救,却被剩余的红袍人缠住。
眼看骨爪就要触及林青儿后心,另外三具守阁干尸突然同时动了!
它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拦在同伴面前,六只手掌死死扣住那具被控制的干尸。
四具干尸扭打成一团,骨节断裂声令人牙酸。
崔无命趁机又吹响骨笛,这次笛声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
石室顶部开始崩塌,大块碎石砸向中央石案。
“拿上这个!”林青儿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扔给吴玉龙,自己则扑向玉匣,“分开走!”
吴玉龙接住玉佩的瞬间,崔无命突然甩出三枚血色飞镖。
他勉强格开两枚,第三枚深深扎入右肩。
剧痛让青霜剑差点脱手,但更可怕的是飞镖上的血毒——剑上寒光立刻黯淡三分。
“走!”林青儿已经冲到阶梯口,回头对他大喊。
吴玉龙咬牙冲向另一侧墙壁。
他记得下来时看到那里有道裂缝。
果然,靠近后发现是条狭窄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
身后传来崔无命愤怒的咆哮和干尸厮打的闷响,但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往前跑。
甬道越来越窄,最后只能侧身通行。
吴玉龙的肩膀伤口摩擦着石壁,疼得眼前发黑。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亮光。
他奋力挤出去,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悬崖边,下方是湍急的河流。
身后脚步声渐近。
吴玉龙回头看了眼肩上的血镖——镖尾系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一直延伸到甬道深处。
崔无命显然能顺着这条线找到他。
没有犹豫,吴玉龙纵身跃入河中。
冰冷的水流瞬间吞没了他。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见河底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是另半块玉佩,林青儿的那半,正随波逐流地漂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