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石……”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矿奴,踉跄跑到阿石身边,浑浊的眼里泪花直打转。
他想说些什么,嘴唇哆嗦着。
看着阿石那几乎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颤抖着手,用衣角去擦阿石脸上和断腿处的污血。
嘎啦……轰隆隆……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
整个溶洞,不,是整个地下矿穴,都剧烈地震动起来。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愤怒的咆哮。
咔嚓……嘭……
一块布满了铁黑色石锈的巨大矿石,毫无征兆地从洞顶穹窿砸落下来。
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刚才刀疤脸军官摔死的地方。
碎石泥块四溅,吓得几个刚好冲到附近的矿奴,惊叫着抱头翻滚躲避。
“怎么回事?”
“地震了?”
“矿洞要塌了吗?”
刚刚被复仇快感点燃的血勇,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矿奴们脸上血色褪尽,茫然失措地停下脚步,惊恐地望向头顶。
追杀矿卫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打断,纷纷僵在原地,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震动还在持续,越来越剧烈。
头顶岩壁上不断有大小不一的石块簌簌坠落,砸起一片片烟尘。
“吼……”
大老黑在姜啸识海里怪叫起来。
“老男人,不对头,这动静不是塌方,是……卧槽,是下面,这是地火,地脉在动。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用黑甲提醒,姜啸覆盖在黑甲下的重瞳猛地收缩。
一股滚烫的热浪,正顺着脚下的矿道岩壁,凶猛地喷涌上来。
这股热浪更接近某种狂暴无匹的能量核心,在疯狂沸腾时辐射出的毁灭高温。
嗤嗤嗤……
溶洞入口附近,地上那些还没凝固的血泊,竟然肉眼可见地被热气蒸发,腾起一股股腥臭的白雾。
洞壁上凝结多年的黑色盐霜,噼啪作响地迅速溶解剥落。
空气中的水汽,仿佛被瞬间抽空,吸一口气,喉咙都觉得要被烤焦。
“嘶……好热。”
“怎么回事?突然这么热。”
“我的脚,地上的石头好烫。”
矿奴们惊慌失措地乱窜,脚底板被快速升温的地面烫得生疼。
就在这时,一直像具残破雕塑般躺在岩石上的阿石,那只空洞的独眼,猛地转向溶洞深处被碎石半掩盖的狭窄岔道。
他干裂焦黑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喘息声。
他用尽全力抬起他那仅存小半截手臂的残肢,直直指向那条黑黢黢的岔道深处。
“嗬……嗬……快……”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垂死的急切,“跑……那……条……道……”
他拼命地张大嘴,仿佛用灵魂在嘶吼。
“那……里……通……通暗……河……”
“热……下面……火……要爆了……”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他榨干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喊出来的,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
喊完,他那勉强撑着的残躯猛地一垮。
仅剩的那只眼睛也瞬间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点灰暗的死寂。
笼罩着他的生命金焰,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所有人都懵了。
暗河?
火要爆了?
什么要爆了?
矿奴们大多大字不识,一辈子跟石头打交道,完全听不懂爆了是什么意思。但他们本能地感受到阿石临死前的巨大恐惧,那是一种比被鞭打被榨干被活埋更深的恐惧。
“爆了?”
大老黑在识海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声音都变了调,“老男人,他说的……该不会是……是这矿底的地心焚炉核心吧?操他大爷的,这帮矿卫营的疯子,他们不是挖矿,他们是在往火山口底下钻啊。”
大老黑的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姜啸识海。
地心焚炉核心?
矿渣山?
这哪里是矿洞?这根本就是一个即将喷发的地下火山口。
轰隆……
比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从脚下传来。
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这巨响不是塌方,而是来自地底深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挣脱束缚,发出毁灭前的咆哮。
咔咔咔……
溶洞四壁,瞬间如同干旱的土地般,龟裂开无数巨大的裂缝。
深红近白的光芒,如同地狱泄露的岩浆般,从裂缝深处透射出来。
整个矿道空间的温度再次疯狂飙升,空气都因为恐怖的高温而扭曲起来。
“嗷……”
“烫死了。”
“我的手。”
靠得稍近的几个矿奴,裸露的皮肤被灼热的气浪一燎,瞬间冒出燎泡,惨叫着滚倒在地。
洞顶上,更多更大的巨石开始崩落,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跑……”
刚才那个带头撕裂锁链的壮汉,第一个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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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阿石指的道跑,快……”
他一把推开身边两个吓傻了的同伴。
自己则像个人形推土机,疯狂地拨开挡路的碎石,朝着那条不起眼的狭窄岔道猛冲。
混乱,彻底的混乱。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复仇的火焰。
矿奴们像被火烧着了屁股的羊群,哭喊着,推搡着,互相践踏着,拼命涌向那条唯一可能的狭窄岔道,哪里还顾得上追杀那些同样在惨叫奔逃的矿卫残兵。
大老黑的声音急促无比。
“老男人,别愣着了,赶紧走,这破炉子核心绝对撑不了多久。能量狂暴到这个地步,随时可能来个大爆炸。到时候整个矿渣山都得塌成锅底,管你什么霸体,都得被压成肉饼再烤成肉干。”
姜啸头颅猛地抬起,重瞳穿透弥漫的烟尘和乱象,牢牢锁定了那条通往暗河的岔道入口。
“走。”
姜啸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大步向前,覆盖狰狞黑甲的身躯,在混乱的人群中,如同一道劈开惊涛骇浪的黑箭。
挡在他前方的碎石杂物,甚至是一些惊慌失措来不及躲闪的矿奴,都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推送开去。
但他没有直接冲向岔道。
他的身影猛地一个折返。
目标阿石,那个躺在岩石上,仅存一口气,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
“老男人,你疯了?”
大老黑尖叫起来,“带个累赘?他自己都说快爆了!带着他我们都得……”
“闭嘴。”
姜啸一声低喝,打断了大老黑的喋喋不休。
他已经冲到阿石身边,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覆盖黑甲的巨掌。
他五指张开,隔着那层微弱的护体金焰,直接按在了阿石残躯的胸口。
嗡……
浓郁的生命能量如同奔涌的溪流,毫无保留地疯狂灌入阿石那油尽灯枯的身体。
“呃……”
阿石残破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如同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原本暗淡的独眼,竟然艰难缓慢地重新聚焦。
他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姜啸,那黑甲覆盖下的冰冷轮廓。
“带……带不走的……”
阿石的声音,像砂纸般磨砺着喉咙,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我……不行了……炸毁……矿卫……仓库里……引血……石……碎片……在核心。”
他每说一个字,身体都因为承受巨大的痛苦而筛糠般抖动着。
那被灌输进去的磅礴生命能量,如同泥牛入海。
只能在他残破的经脉里,勉强维持一线微弱生机,根本无法阻止他身体不可逆转的崩溃。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紫黑色的血块,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内脏碎片。
“我……拖住……你们……跑……快……去……碧落海……”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那只独眼里没有对生的不舍,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和催促,“快……走……”
碧落海?!
又是这个词。
从那个黑衣人首领的搜魂碎片中闪过的名字。
姜啸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按在阿石胸口的手掌,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阿石的生机像流沙般,飞快从他指缝间消逝。
那点生命之火,已经被他强行用霸血神力点燃了一次,如同灯芯燃尽前最后的跳跃,已是真正的回光返照。就算耗尽他一身霸血神力,也救不回来了。
轰……咔嚓咔嚓……
更加恐怖的巨响传来,整个矿道穹顶裂开一道数丈宽的巨大缝隙。
深红的地火光芒,如同探照灯般刺穿黑暗。
无数燃烧着暗红色流火的陨石,顺着裂缝如雨点般狠狠砸落下来。
洞壁岩石像蜡一样融化,一条流淌着暗红液体的岩浆溪流,赫然出现在溶洞边缘,正以惊人的速度侵蚀着地面。
倒计时,焚炉真正的倒计时开始读秒了。
“老男人……还磨蹭个毛线啊,”黑甲的声音都快撕裂了,“那小子说得对,他不行了。快走,走啊。再不冲进暗河,咱们都得交代在这,连灰都剩不下,想想嫂子想想青丘……”
他能感觉到姜啸传来的巨大压力。
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压抑的愤怒和极度的不甘。
“草,人情味不是在这会儿玩的。”
黑甲在识海里气得直跳脚,“你想给矿渣山陪葬吗?”
一股更加凶猛的暗金能量,猛地从黑甲上爆发,形成一股强劲的斥力,将阿石所在的岩石,猛地推得远离了那条致命的岩浆溪流,同时一股柔力缠上姜啸。
“走……”
姜啸覆盖着头盔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
只能听到黑甲加持下,那一个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字眼。
他猛地收回按在阿石胸口的手。
转身!
覆盖狰狞黑甲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高温烟尘的黑色流光。快到了极,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朝着那条此刻挤满了惊恐人群的狭窄岔道口暴冲而去。
阿石看着姜啸决绝离去的背影,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里,最后一丝微光缓缓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