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几座荒屋屋顶的瓦片映照得微微发亮。
站在屋子外墙下的几道人影,反而显得黑黢黢的,不仔细去看,就根本分辨不出来。
许向飞被吊死绳拴在荒屋旁的一根酸枣树上,他看着周昌几人聚在剪刀交错似的路口,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怵。
那边几个人干了什么,互相说了甚么话?因被吊死绳上散发出的灵异波纹压制着,许向飞也一点都听不到,看不出。
“这个位置怎么样?”
周昌在剪刀煞的风水局中站定,打望着四周好似一道道瘦长人影似的山林。
他向四条狗打了个手势,四条狗便以周昌站立的位置为中心,往不同方向奔跑去,在周围一里地内,巡逻警戒了起来。
“不错。”肖真明围着几座荒屋转一圈,而后回来,向周昌点了点头,“确是上好的‘剪刀煞’。
“处于剪刀煞格的这几座屋子,原本家中应该也是经常失和,家人之间多有口角争执。
“如此一来,就令这处风水局中的‘剪刀煞格’真正形成了。
“幸好这几户人家后来搬离了此处,否则说不定要出大乱子。”
肖真明虽是个青年人,但也跟着叔伯走南闯北许多年,又有端公法脉的家学渊源,在这些江湖见识上,其实比周昌更强出许多。
然而,他至今未能踏入诡仙门径。
只此一条,又使得他终究是比不得周昌了。
“那就在此处布置剪刀阵。”周昌点了点头。
三个端公各自抖开随身的背包,随着一阵金属碰撞的铿锵之声,一把把通体漆黑,唯有刃口发亮的老剪子便被他们拿了出来。
“我去引煞下来吧。”
肖真明自告奋勇,将几十把剪刀都收拢过来,爬到各个房屋顶上。
在对着那两道‘剪刀路’交错开的‘煞口’处的一个个檐角下,缀上三、五、七把数量不同的老剪子。
剪刀挂在屋檐下,明晃晃的刃口被线绳拉拽得大敞开着,看一眼边角人觉得寒气森森,凶意逼人。
这些剪刀,便是引煞的剪刀。
他这边挂着剪刀,杨瑞拿出一个水盆,把大桶的矿泉水倒在了水盆里。
此时盆中水液清澈,一眼能望见盆底。
肖真明从屋顶跳下来,把一根柄上好几股红线的剪刀,交给了周昌。
这柄剪刀上缠绕的红线,便来自于那一座座荒屋檐角下悬挂的一把把引路剪刀。
周昌将剪刀捏在手中,阴冷刺骨的寒气从剪刀上渗透出来,接触到他掌心的温度,迅速在剪刀上结起一层白霜。
‘剪刀煞’已被引了过来。
“给你。”
这时候,旁边的杨瑞将一把线香在打火机的火苗里点燃了,从中分出一炷来,交到周昌手中:“香断人离,香熄人去,香尽之前,我们各自身上,都不沾半点‘煞气‘。”
说着,杨瑞又拿出一炷香,递给了肖真明。
肖真明脸色严肃地接过那一炷香。
香头在黑暗里红彤彤的,映出缕缕青烟,朦胧了三人的面庞。
远处呆站着的石蛋子正发着懵,也被杨瑞招呼过来,把一炷香交到他手心里,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跟着解释道:“盯好你这炷护身的香火!
“看到有不对劲的,抓着香火赶紧跑!
“按为师方才说的那样,听明白了吗?”
石蛋子不敢不明白,战战兢兢地点头。
气氛一时严肃起来。
他们今下做法形成的‘剪刀阵’,虽然可以说是一个大号的‘剪刀寻煞科门’,但三人合用科门,毕竟还是比原本的剪刀寻煞科要有诸多不同。
譬如说这引煞气,定煞格的步骤,就是原本的剪刀寻煞科门所未有的。
剪刀阵成以后,三人会剪断自身及周围人的‘煞根’。
如此一来,不论是主阵的三人,还是周围的人,都会暂时成为‘无来无去’的死物,也或者说是在他者眼中观测不到的‘透明人’。
这样可以保证三人不会被要剪寻煞气的那个对象反顺着煞气,将他们找到。
周昌深知‘李奇’的恐怖,所以才要先结这剪刀阵,正是因为看中了剪刀阵可以暂时剪去三人身上的煞根。
煞根剪去以后,香火绕身。
香火不灭,则自身就仍处于‘无来无去’的状态。
否则就会‘原形毕露’。
是以杨瑞严令石蛋子观照自身香火的情况。
杨瑞之后又走到‘许向飞’跟前,在他脚下也插了一炷香。
这个人的死活,众人并不在意,但也不能叫此人变成了他们的突破口。
“四条狗便不用香火护身了。”杨瑞走了回来,如是说道。
肖真明出言解释:“那四条狗此时就是‘剪刀阵’四角的阵柱子,要是咱们身上的香断了,那阵柱子肯定也会跟着塌了,有没有香火护身,于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明白了。”周昌点点头,看了看左右二人,“先从我开始?”
“嗯,从你开始吧。”
两人都答应了。
既如此,周昌也不扭捏,他捏着那柄表面起了一层白霜的铁剪刀,口中念念有词:“天皇皇,地皇皇,铁剪分金定阴阳,刀口开,乾坤筛…”
念过一遍剪刀寻煞咒,周昌内心自生触动。
他将剪刀刀口张开,围着自己周身,开合剪刀,好似在剪除身上缠绕的甚么东西。
随着他的动作,剪刀开合之间,发出‘沙沙’、‘沙沙’的好似剪断毛发一般的响动,他身上的煞根被手里的剪刀不断剪断。
直至剪刀最终开合之时,不再有那种好似剪到实质之物的声音与感觉,周昌将剪刀对着不远处的石蛋子,再次开合剪刀。
这一次,又有好似剪除毛发一般的声音响起了。
看着周昌动作的杨瑞、肖真明,俱是面有异色。
‘剪刀寻煞科’能否施展成功,全凭端公个人的‘灵感’。
剪刀阵亦然。
且此阵的成功率,只会比剪刀寻煞科更低上很多倍。
两人本来抱定了一次不成,需要三人轮流尝试十数次才能施展成功的心思。
却未有想到周昌一次就将事办成了。
这肯定得是受了三圣祖师照顾才有的好运气。
周昌此时作为主阵人,剪除了石蛋子和许向飞身上的煞根之后,便把剪刀交给了杨瑞,杨瑞像周昌那样,也念了一遍咒语,剪除自身煞根,最终将剪刀交由肖真明,自行剪除身上煞根。
如此仪轨,重复做过三遍。
确定煞根未有再生,而香火缭绕在几人身周,隐隐令几人的身形在月光下,都有晶莹剔透之感的时候,周昌从肖真明手中拿过铁剪刀,挂在自己腰间。
他转而盘腿坐在地上,面朝着前头三块石垒成的法坛。
点燃法坛上的香烛,将雷霆都司的法印盖在一道黄符纸上,上表三圣祖师那三块石头上,忽起了一阵阴风!
阴风中,石头缝里插着的香烛却火光葳蕤,烟云缭绕,丝毫不受影响!
两道恐怖狰狞的脸谱,在阴风中盘旋着,忽隐忽现!
它们即是周昌请到神坛上的俗神横死枉死二将!
此二将,已经许久不曾收到来自周昌的供奉!
一般这种情况下,二将早就催发神旌,把不供奉它们的周昌,也化作乩妖了然而周昌此下伸出新现世中,此间无有飨念,它们纵然掌持神旌,也无能将威能透发到新现世来。
是以只能在坛上神色变幻,狰狞嘶嚎,却也拿周昌无可奈何。
“回去以后,第一次开坛的时候,先召三圣祖师。
“挡一挡它们的势,再把供品摆足了给它们。
“它们的气也就消了。”杨瑞看着周昌坛上情形,便出声提醒了对方一句,“这么多年来,下阴矿回来的人,都是这般处理,不用担心。”
肖真明也点点头,对杨瑞的话表示附和。
其实周昌也并不担心,他如今手上掌握一道‘瘟丧神传承符箓‘。
回归旧现世以后,此神借助飨气催化,演化进境必定极快。
他也想看看,旧现世的俗神,和新现世的神灵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二者之间,到底能不能争斗个旗鼓相当,分庭抗礼?
二将脸谱变化了一阵,又自坛上隐去。
周昌这时,将那方‘庆坛法印’搁在了法坛上。
身后,杨瑞、肖真明各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
他们各自体内流转的飨气,顺着手臂流淌进周昌的躯壳中。
周昌先是闻到了一阵浓烈的狐臭味这是来自于杨瑞的飨气,杨瑞久修《仙书》,对于借飨念变化黄狐子之法,最为精熟。
狐臭味过后,便是一阵焦糊味。
这阵焦糊味,自然是来自于肖真明。
其人传承‘赫赫雷坛’,出自梅山法教,对于种种阴雷多有涉猎,雷击之物,自如火烧一般,会有这种焦糊气味。
周昌感知着二者传递过来的飨念的同时,二者短暂与周昌飨气交感,亦感应到了周昌飨气的气质。
杨瑞眉头紧锁,面庞忽然通红。
好似猛火烧身一般的通感,沿着他的手臂,传遍他全身!
这是孽气大火带来的感觉!
哪怕孽火不曾触碰杨瑞分毫,依旧叫他深觉难以忍受!
而此般恶火烧身的感觉后,又有一种幽冷却混乱的感觉,传递到了杨瑞身上,那种诡异的感觉,甚至影响了杨瑞的影子,令杨瑞身后的人影,一瞬间被劈开,分裂成了四道!
这种诡异感觉,来自于周昌体内的鬼神骨灰。
“诡仙…”
肖真明喃喃自语,他被两种感觉交替侵袭着,感受更为浓烈。
他看不懂前头盘坐的周昌。
“呼”
周昌承接着二人体内的飨念,朝着法坛上的庆坛法印,张口吐出一道五色斑斓的飨气这股飨气,被四下的风一吹,首先消散了四成。
若不是周昌立下了神坛,新现世的风这一下吹刮,就能把他吐出的这口飨气,全都吹灭个干净!
新现世里,没有飨气依附存在的‘根脉’。
此间不似旧现世那般,万物万类皆可自生飨气,皆是飨气的根脉。
所以飨气一脱离周昌的躯壳,立刻消散近半。
剩余的那些飨气,扑在了庆坛法印之上。
此印究竟是否与‘李奇’相关,只看飨气浸润之下,它会呈现何种反应了!
肖真明也紧紧盯着那枚羊角小印。
他在这里,费尽心血,收集了好几方类似的法坛印信。
如今只要证明一方印信确有神异,那他收集的那剩下几方印信,内里大概率也会有牵连神异的印信此般神异,哪怕只得一种,也不枉费他这般煞费苦心了!
飨气源源不断扑在庆坛法印上。
那方法印纹丝不动。
所有扑在其上的飨气,皆如泥牛入海,全被它吸收个涓滴不剩。
这种情形,已经说明了这枚法印的异常。
三人见状,眼中都有亮光闪烁,更不敢放松对此物投注飨气。
如此飨气浸润了约莫十来分钟,周昌身后的两人都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坛上的‘庆坛法印’陡然间颤动了起来!
它颤抖的幅度极小。
然而,伴随着这枚羊角小印的颤动,在它上方的黑暗半空中,则跟着扭曲起一层层波纹!
那些波纹疯狂叠加着,聚合着,骤地集成一道五指张开的漆黑手掌印!
这道掌印中,不见掌纹。
唯有两扇门,紧紧闭锁着,朝向周昌等三人。
那两扇门顶上的门额上,画着四柄冲天而起的利剑。
‘瘟丧神传承符箓’的符头,也与匾额上的四道剑形印记一模一样。
“这门…”肖真明看着漆黑掌印出现,又见掌印中心显出两扇大门来,顿时激动不已,“门后莫非就是‘庆坛’?
推开此门,即得坛上种种鬼神、传承、秘法?”
不论民间哪个教脉,只要立得起神坛的,一般都会着重经营神坛。
所以坛中往往留有种种神异。
肖真明一见此门,就猜测门后乃有神异,倒也是一种正常反应。
“谁来推门?”
周昌见他如此激动,便没有主动推门,反而与两人协商了起来。
其实他内心明白,除他之外,另外两人大概率是推不开这扇门的。
以及,门后有甚么东西,他心里也有个大概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