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吞噬万界,你管这叫废体? >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界的繁华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像往常一样生活。赵长乐依旧每天清晨去打理院子里的花草,午后坐在廊下看医书——她晚年迷上了医术,说要把方荡教她的那些急救术写成书,留给后人。方荡则在书房整理修仙界的典籍,偶尔抬头,就能看见她在阳光下专注的侧脸。

只是,他们都默契地增加了相处的时间。他会陪她去市集买布料,听她跟摊主讨价还价;她会在他打坐时,悄悄在旁边放一杯温热的莲子羹;他们甚至重新拾起了年轻时的剑,在月光下比划几招,尽管她的动作已经有些迟缓。

离别的前一夜,赵长乐把一个锦盒放在方荡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笺,每张都用娟秀的字迹写满了字。

“这是我这三个月写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怕你在修仙界会想我,又怕你忘了人间的样子,就把每天发生的事都记了下来。”

方荡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日期是三个月前,写着:“今日方荡说要走,桂花落了满院,像他第一次回来那天。”字迹有些歪斜,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他一张张往下看,看到她写:“今日教邻家小姑娘做兔子灯,她总学不会,像当年的方荡。”看到她写:“今日去了锁魂塔,塔身的裂痕已经修复,方荡的元神一定很辛苦。”看到最后一张,墨迹还很新:“明日他就要走了,月光很好,像我们初遇的那晚。”

方荡的眼眶终于湿了。他活了千年,见过三界的繁华与荒芜,却从未有什么像这沓薄薄的信笺一样,重得让他几乎握不住。

“长乐,”他声音哽咽,“等我处理好修仙界的事,一定会回来找你。”

赵长乐摇摇头,伸手抚过他的脸颊:“不必了。你守三界,我守回忆,这样很好。”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结,红绳已经磨得发亮,“这个你带着,是当年你送我的那个,我重新编过了。”

方荡接过平安结,触手温热,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

“我把你的气息封在了里面,”赵长乐轻声说,“若你在修仙界遇到危险,它会护你周全。”

方荡知道,这是她耗尽半生修为做的护身符。凡人的修为对修仙者而言微不足道,可这份心意,却重逾千斤。

离别的那天清晨,天空飘起了细雨。方荡站在院门口,看着赵长乐站在桂花树下,银白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

“保重。”他说。

“你也是。”她笑着挥手,眼眶却红了,“记得常看看人间的月亮,我会在月亮下面等你。”

方荡转身,不敢再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仙光从他体内溢出,渐渐将他包裹,当光芒散去时,原地只剩下一片飘落的桂花。

赵长乐缓缓蹲下身,捡起那片花瓣,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方荡回到修仙界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固锁魂塔的封印。站在高耸入云的塔前,他仿佛还能听到赵长乐在人间的笑声。身边的仙官告诉他,百年间人间安稳,百姓丰衣足食,都是托了他和长公主的福。

他忽然想起,赵长乐晚年时,曾拖着病体走遍大江南北,推广她写的医书,教百姓防治疫病。她说:“方荡守护三界,我便守护这人间烟火,这样我们也算并肩作战。”

处理完公务,方荡回到了自己的仙府。府邸建在云端,琼楼玉宇,仙气缭绕,却冷清得让人心慌。他打开锦盒,拿出赵长乐写的信,一封封地读。读到她写“今日院中的玉兰开了,想起你说玉兰像天上的云”时,他忍不住抬手,仙力化作一阵清风,吹向人间。

他知道,此刻人间的院子里,玉兰应该正在盛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荡成了修仙界最沉默的上仙。他很少参与仙门议事,大多数时间都坐在云端,看着人间的四季流转。他看着赵长乐在院子里种新的桂树,看着她教新来的侍女做点心,看着她在寒夜里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窗前看月亮。

他不敢靠近,怕仙力惊扰了她平静的生活。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像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五年后的一天,方荡正在云端打坐,忽然感觉到平安结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他心中一紧,连忙看向人间——赵长乐病倒了。

迷迷糊糊中,赵长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方荡,是你来看我了吗?”

方荡在云端握紧拳头,泪水无声滑落。

又过了三个月,人间飘起了雪花。赵长乐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只兔子灯,静静地看着窗外。雪花落在梅枝上,像开了满树的白花。

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微弱却清晰:“方荡,我要走了。这百年,谢谢你陪我。”

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手里的兔子灯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方荡站在云端,看着那盏熄灭的兔子灯,浑身的仙力瞬间失控。云层翻涌,雷声大作,连修仙界的众仙都感觉到了上仙的悲痛。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人间的院子里。

赵长乐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方荡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长乐,我来了。”他哽咽着说,“你说过,要等我来看月亮的。”

他在她床边坐了三天三夜,直到侍女进来收拾房间,才化作清风离去。他带走了那只兔子灯,还有她枕下的一本医书,书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方荡,人间很好,遇见你更好。”

赵长乐去世后,方荡把自己关在仙府里,一闭关就是百年。再次出关时,修仙界已经换了新的面貌,年轻的仙者们听说过上仙的故事,却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方荡走到锁魂塔前,看着塔身稳固的封印,忽然明白了赵长乐当年的话。所谓守护,不是朝夕相伴,而是把对方的心意,融入自己的生命里。

他开始像赵长乐那样,守护人间。他化作凡人,走遍山河,教百姓开垦荒地,防治天灾;他在战乱时降下甘霖,在饥荒时送来谷种;他看着人间建起新的城池,看着孩子们在学堂里读书,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做这些的时候,总会想起赵长乐。想起她站在田埂上,笑着说“人间烟火才是最动人的风景”;想起她在灯下写医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想起她把桂花糕递给他时,眼里的星光。

又是百年过去,方荡在江南水乡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正在河边放一只兔子灯,灯架上的红绸崭新,竹骨却有些眼熟。

“小妹妹,这兔子灯真好看。”方荡走过去,笑着说。

小姑娘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是我祖母教我做的,她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上仙教她的。”

方荡的心猛地一跳。

“祖母还说,上仙有位很爱的姑娘,他们分开了很久,却一直互相惦记着。”小姑娘指着灯芯,“祖母说,只要灯一直亮着,思念就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方荡看着那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赵长乐放兔子灯。那时她笑着说:“方荡,你看,我们的灯最亮。”

“你祖母现在在哪里?”方荡的声音有些颤抖。

“在那边的老槐树下乘凉呢。”小姑娘指着不远处。

方荡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老妪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正眯着眼睛晒太阳。阳光落在她银白色的发丝上,泛起柔和的光晕,像极了很多年前,忘川河畔的那束光。

老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正好对上方荡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老妪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像点燃了满天的星辰。她站起身,有些踉跄地朝他走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先生?”

方荡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眼眶终于湿了。他伸出手,像百年前那样,轻轻握住她的手:“长乐,我回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离开。

他陪着她走完了最后的时光,看着她在槐树下晒太阳,听她讲这些年的故事。她说:“我这一辈子,过得很圆满。”

她去世后,方荡把她葬在了当年的院子里,旁边种着桂树和玉兰。每年花开时节,他都会坐在树下,拿出那沓信笺,一封封地读。

风吹过院子,带来桂花和玉兰的清香,像极了他们初遇的那晚。方荡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说:“长乐,你看,月光很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方荡再次踏足人间时,江南正落着黄梅雨。青石板路被淋得发亮,倒映着飞翘的屋檐和流动的云影。他褪去仙骨,化作个清癯的中年书生,青布长衫上沾着雨痕,手里攥着支竹制笔管——那是当年赵长乐教他写毛笔字时用的旧物,笔杆上还留着她刻的小桂花。

街角的杏花楼正飘出酒香,掌柜的是个圆脸胖子,见他站在雨里发呆,隔着门帘喊:"先生要不要进来避避雨?"

他走进酒楼时,铜铃在门楣上叮当作响。满堂的喧嚣忽然静了半分,酒客们打量着这个陌生客:眉眼清疏,鬓角微白,眼底像盛着千年的月光,却又藏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要点什么?"掌柜的擦着酒壶笑问。

方荡望着墙上"太白遗风"的匾额,忽然想起赵长乐总说他写的诗太像药方子,"字字都带着药香"。他指尖摩挲着笔管:"能否借个角落,让我写些句子换酒喝?"

掌柜的愣了愣,见他不像诓人,便指着窗边的位置:"那里亮堂,笔墨纸砚现成的。"

第一支词写在洒金宣纸上。他提笔时,手腕微颤,墨迹落在纸上,先晕开个小小的桂花瓣形状——那是赵长乐教他的藏锋笔法。词牌名《忆秦娥》,写的是月下桂树:"香魂坠,青阶印满相思字。相思字,年年月照,故人来未?"

邻桌的老秀才凑过来看,读到"故人来未"四字时,忽然拍着桌子叹:"这字里有骨头,有念想!"

酒客们渐渐围拢过来。有个跑船的汉子,常年在外漂泊,见他写"孤帆远影碧空尽,不如檐下一盏灯",当场红了眼眶,说想起家里的婆娘总在码头举着灯笼等他。

方荡就这样在杏花楼住了下来。人们不知他姓名,只唤他"方词客"。他每日清晨推开窗,看巷子里卖花姑娘提着竹篮走过,篮子里的白兰花沾着露水;午后听茶客们讲些家长里短,张家的新妇生了娃,李家的书生中了举;暮色降临时,便在灯下填词,笔锋里总带着些别人读不懂的温柔。

掌柜的给他收拾了阁楼,窗外有株老杏树,枝桠探进窗棂。他常在树下铺张竹席,翻看那本从长乐枕下取来的医书。书页泛黄,夹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是当年他吹向人间的那阵清风带来的。有次翻到"相思病"条目,见长乐用朱笔批注:"此方需以明月为引,久等为药,重逢为引",笔尖忽然悬在半空,落不下去。

入夏后,酒楼来了群赶考的举子,夜里总在楼下高谈阔论。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总爱缠着方荡问诗词章法。"先生的词里,好像藏着千年的故事。"少年捧着他写的《月华词》,"这句'桂子落时人未老,月光长照旧柴门',读来让人心里又暖又酸。"

方荡望着窗外的月影,忽然想起那年长乐在桂花树下挥手的模样。"有些故事,本就该长在词句里。"他给少年斟了杯茶,"就像有些思念,不必说破,风会记得。"

少年后来中了状元,回乡省亲时特意绕道杏花楼,送来幅亲手画的《杏花词客图》。画里的他坐在窗下填词,案头放着盏兔子灯——那是少年听掌柜说的,这位方先生总在夜里对着盏旧兔子灯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