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民国的先生 >  第37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四)

昆明的一座小院里,阳光正好。

莫雨薇正低头侍弄着院里的花草,指尖拂过叶片时带着几分轻柔;不远处,苏俊则伏在图板前专注地绘制着图纸——那是昆明至叙府的公路拱桥设计图。

此时的莫老邪,解决了小日子的麻烦,正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云南四条大通道的建设中,这拱桥所在的线路,便是其中重要的一段。

为了这张图纸,李老四已经特意跑来看过好几回了。如今启思阁工业园区能大量供应水泥,再配上各式机械,他的筑路团修路速度是越来越快,工程推进得格外顺利。

而图纸上的这座桥,正是这条路的关键所在。它将横跨牛栏江,成为连通叙府与云南府新修公路的重要节点。

这座桥一旦落成,牛栏江天堑便成通途。到那时,新修的公路就能真正贯通南北,不仅筑路团后续的材料运输能省下大半功夫。

将来云南府的物产往叙府运,叙府的商货往云南府走,也都能循着这条路畅行无阻。

莫雨薇浇花时望着苏俊伏案的身影,偶尔会听见他跟前来查看的李老四念叨桥的跨度与承重。

“这桥得禁得住重载汽车,还得扛住每年江上发的大洪水。”

苏俊指尖点着图纸上的桥墩,“等桥立起来,这条道才算真的活了。”

李老四听着就笑,手里的旱烟杆在鞋底敲了敲:“有你这图纸打底,再有启思阁的水泥撑着,最多半年,我保准让这桥在江面上立得稳稳当当。.

到时候啊,莫先生您想吃江底的鱼,也都能顺着这条路,新鲜的送到府上来……”

可李老四哪里知道,苏俊盯着这条路的心思,远不止连通叙府与云南府。他心里早盘算了更远的打算——先把路修到宜宾,再一路延伸到重庆。

而在重庆,他藏着个更大的计划:要在长江边建一座造船厂,专门打造几百吨级的鱼雷快艇。这些快艇将来既能守御国家海防,也能镇守内河江防,成为护佑江河海疆的一把利刃。

苏俊画到图纸角落的江水纹样时,笔尖顿了顿。窗外的阳光斜斜落在图上,倒像是给那未画的航道镀了层光。

他想起曾在报上见过的长江入海口地图,几艘外国炮舰在吴淞口游弋的画面,至今刺得人眼疼。

“几百吨的艇,够快,够灵活。”

他对着空气低声自语,指尖在图板边缘敲出轻响,“鱼雷管安在艇首,吃水浅,既能在长江里追着货船护道,真到了海边,也能绕着敌舰打游击。”

这些心思,他没跟李老四提过。眼下筑路团忙着赶工,说这些太远,反倒容易乱了人心。他只在苏俊的图纸上,悄悄把从重庆延伸向长江下游的虚线,描得深了些。

莫雨薇端着浇花壶走过,瞥见那道额外的线条,没多问,只轻声道:“天热了,画久了容易乏,我做了冰粉凉虾。”

苏俊抬头笑了笑,把铅笔搁在图纸上:“等这条路通了,冰粉凉虾的,说不定能顺着船卖到大上海。”

苏俊正埋首画图时,院门外传来叩门声。开门一看,来者竟让他有些意外——竟是以“轻轻的我走了”闻名的诗人徐志摩。

这位徐大诗人此番登门,却不是来谈诗论画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显然也是为华夏科学院院士的事而来,看那架势,竟像是要登门“兴师问罪”一般。

徐志摩一进门便没绕弯子,直愣愣地冲苏俊发问:“为何给那些守旧的老古董那么多院士名额,新文化运动的同道却只占了寥寥几个?这实在说不过去!”

苏俊正暗自震惊——这位大诗人怎么会从内地径直找到这儿来?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徐志摩的指责已如连珠炮般涌来,言辞间满是不平。

一旁正为徐志摩倒茶的莫雨薇被这阵仗惊得手微微一顿,茶壶嘴的热水差点溅在手背上。

她抬眼看看怒气冲冲的徐志摩,又瞧瞧眉头微蹙的苏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苏俊却显得淡然,看着这个一脸疲惫的徐志摩,抬手示意道:“徐先生,先坐下说。看您这急匆匆的样子,既然从千里之外来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徐志摩悻悻坐下,手里的折扇“啪”地展开,又重重合上:“苏先生莫不是觉得我来得唐突?可这院士名额的事,关乎文脉走向,我实在坐不住!你看那些考据甲骨的、修补古籍的,占去大半名额,反观我们这些提倡白话、开创新风的,倒像成了旁支末节——这难道公允?”

苏俊接过莫雨薇递来的茶,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慢悠悠道:“徐先生觉得,何为公允?”

“自然是论贡献大小!”徐志摩往前倾了倾身,“我们推倒旧诗的桎梏,让文字走下庙堂,连黄口小儿都能读懂新派文章,这难道不是开天辟地的功绩?”

苏俊指尖在桌面轻叩:

“那敢问徐先生,没有前人勘校的典籍做根基,白话文学的土壤从何而来?没有工匠琢磨出造纸、印刷的手艺,新报刊如何传遍街巷?”

他抬眼看向对方,“您写‘轻轻的我走了’,需得有纸笔,有能读懂文字的人。而那些您口中的‘老古董’,恰是在筑牢这些根基。”

莫雨薇端着空托盘退到廊下,听见屋里苏俊的声音平稳如常,倒比刚才李老四谈工程时多了几分温和。

忽然,苏俊缓缓念出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简单八个字,落在莫雨薇耳中,却像一滴清水落进静湖,荡得她心头猛地一颤。她怔在原地,望着苏俊的侧影——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字眼,组合在一起,竟生出这样清朗温暖的意境,仿佛能看见一片海,一片花,还有迎着海风舒展的眉眼。

她握着茶壶的手指微微收紧,只觉得这八个字里,藏着说不尽的安宁与辽阔,一时不由痴了……

此时,阳光穿过金银花藤,洒在苏俊画了一半的桥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像是给这场文气十足的争执,添了点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