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瑜、程普那次“水军之议”后的第二天傍晚,鲁肃便匆匆来到了我的住处。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既有几分欣慰,也带着一丝凝重。
我知道,关于我那些“幕后传音”和“初献良策”的反馈,来了。
屏退左右,只留下我和鲁肃两人后,他先是长舒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
“子明,你昨日送来的那份关于曹军水营布防及粮草转运的密报,还有前日与都督所谈的水战袭扰、伏击之策,主公和都督都已看过了。”
“哦?不知主公与都督是何看法?”我故作平静地问道,手指却在袖中微微蜷起。
这第一步的反馈,至关重要。
鲁肃先是露出一丝笑容:
“主公对子明先生提供的军情颇为重视,尤其是其中关于曹军新编水师指挥混乱、粮道转运节点及可能存在的守备薄弱之处的描述,与他从其他渠道得到的一些零星信息隐隐有所印合。
主公赞叹子明先生消息灵通,竟能于细微处洞察先机。”
听到这里,我心中稍定。
孙权重视就好,这表明我的情报切入点是准确的,至少引起了他的兴趣和关注。
通过玄镜台整合分析出来的情报,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大量零散信息、逻辑推演以及对曹军内部运作模式的理解,其精准度自然远超这个时代常规的斥候探查。
然而,鲁肃接下来的话,又给我提了个醒:
“不过……”
他顿了顿,面色重新变得严肃,
“主公也有些疑虑。如此详尽且关键的军情,子明先生是从何处得来?
毕竟……曹军防范严密,这等核心机密,绝非寻常探子所能轻易获取。
主公虽未明言,但言下之意,是对这情报的来源和……子明先生你的真实意图,尚存一丝保留。”
果然不出所料。
孙权这样多疑谨慎的君主,绝不会因为一份看似详尽的情报就完全信任一个“外人”。
他既看到了情报的价值,也必然会警惕这背后可能存在的风险。
是真心相助?是欲擒故纵?还是另有所图?这些疑问,必然在他心中盘旋。
“主公的顾虑,昭可以理解。”
我坦然道,“乱世之中,谨慎是生存之道。
只是,时不我待,曹军兵临城下,若因猜忌而错失良机,岂不可惜?
至于情报来源,恕昭不能详告,此乃安身立命之本。
但昭可以保证,此情报绝无虚假,更非曹军奸细用以误导江东的诱饵。
昭与刘豫州如今寄身江东,唇亡齿寒,岂会自掘坟墓?”
我这番话,半真半假。来源确实不能说,但动机的解释,却是符合当下情境逻辑的。
将自己与刘备的命运牢牢捆绑在一起,是消除孙权部分疑虑的最好方式。
鲁肃点了点头:
“子明先生的苦衷,肃能理解,也已向主公转达了类似的意思。
主公并未深究,只是吩咐都督那边,对情报中提及的几个要点,设法进行核实。
看来,主公是打算先验证一番,再做定夺。”
验证是必然的。
玄镜台提供的情报,我并不担心被证伪。
只是这个验证需要时间,也意味着孙权的最终决策,还需要时间。
“那周都督那边……”
我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位关键人物。
相比于孙权的政治考量,周瑜的反应更能体现专业层面的认可度。
提到周瑜,鲁肃的神情变得更加微妙:
“周都督……他对子明先生昨日提出的水战袭扰、伏击之策,以及改进船只的建议,评价颇高。”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都督说,子明先生所言,虽非惊世骇俗之论,却于细微处见真章,切中曹军要害,亦符合水战用兵之精髓。
尤其是袭扰疲敌、伏击要冲两策,若运用得当,确能有效迟滞曹军,挫其锐气。
至于改进船只之议,都督更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已命军器监的工匠,就先生所提的加固船舷、优化帆桨等方向,进行研究尝试。”
这个反馈,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周瑜的认可,尤其是在技术层面的认可,分量极重。
这表明我的“敲门砖”已经起到了作用。
“但是……”鲁肃话锋一转,“都督对于那份军事情报的态度,比主公更为审慎。”
“哦?”
“都督乃行家,他深知要获取如此精准的情报,需要何等强大的渗透能力和情报网络。
他说,即便是他麾下最精锐的斥候,也难以做到如此地步。
因此,他与主公有同样的疑虑,甚至更深。”
鲁肃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
“都督私下问我,子明先生……究竟是何来历?
莫非刘豫州麾下,还隐藏着一支我们所不知道的精锐细作力量?”
周瑜的警惕性,果然名不虚传。
他直接从情报的专业角度,判断出了其来源的不寻常。
这既是对我能力的肯定,也是对我潜在威胁的警示。
我微微一笑,从容应对:
“都督多虑了。
昭不过一介书生,平日喜好钻研些杂学,也曾与一些走南闯北的商贾、游侠有过往来,消息来源驳杂了些罢了。
至于什么精锐细作,更是无从谈起。
若刘豫州真有此等力量,何至于落到今日寄人篱下的地步?”
我再次将话题引向刘备的困境,这是最好的挡箭牌。
同时,将情报来源模糊化、归结于“杂学”和“江湖消息”,虽然难以完全打消周瑜的疑虑,但至少提供了一个可以被接受的解释框架。
毕竟,这个时代信息闭塞,总有些奇人异士掌握着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
鲁肃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但要让都督完全释疑,恐怕不易。
都督还说……若有机会,想再与子明先生就水战细节,以及船只改进方面,做进一步的‘切磋’。”
“切磋”二字,被鲁肃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这恐怕不仅仅是技术交流,更是周瑜对我本人的一次试探和评估。
他想通过更深入的接触,来判断我的真实水平、意图,甚至试图找出我情报来源的蛛丝马迹。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我欣然应允,
“能与公瑾都督这等当世名将交流,是昭的荣幸。”
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会。
只要我能把握好分寸,既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又不暴露核心秘密,就能进一步巩固我在江东立足的根基。
“除了主公和都督,张子布(张昭)等老臣那边……”
我最后问道。
主战派的态度是关键,但主降派的阻力同样不可忽视。
鲁肃的眉头皱了起来:
“子布先生他们……唉,态度依旧强硬。
他们认为曹操势大,不可力敌,强行抵抗只会玉石俱焚。
这几日,他们在主公面前陈情哭谏,引经据典,力陈降曹的好处与战败的祸患,给主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这也是主公迟迟未能最终下定决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点了点头,这也在意料之中。
张昭等人的立场,是基于现实力量对比和对江东基业保存的考虑,虽然在我看来短视,却也符合他们的身份和立场。
指望几句话、几份情报就让他们改变主意,是不现实的。
“看来,这江东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浑浊。”我感叹道。
鲁肃深以为然:
“是啊。主公虽有英主之姿,但毕竟年轻,又需顾及江东内部各方势力的平衡。
都督虽掌军权,力主抗曹,但也需尊重老臣。
这战与降的博弈,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那……联盟之事?”
“主公已有联合豫州共抗曹操之意向,此点毋庸置疑。”
鲁肃肯定道,
“但具体如何联合,何时出兵,以何种方式出兵,恐怕还要等主公彻底统一内部意见,并对曹军实力和我军胜算有了更清晰的判断之后,才能最终定夺。”
也就是说,联盟的大方向是定了,但具体的行动方案,依然悬而未决。
而我,还有诸葛亮,都需要在这段时间里,继续努力,推动局势朝着我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送走鲁肃,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暗流已动,反馈传来。
孙权感兴趣但疑虑重重,周瑜认可价值但警惕万分,张昭等人则坚决反对。
江东的局势,如同这夜色中的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充满了变数。
我的情报和建议,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引起了关键人物的注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思考方向。
但这还远远不够。
疑虑未消,阻力仍在,联盟的前景,依然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周瑜的“切磋”邀请,将是下一步的关键。
我必须精心准备,既要满足他的好奇心和试探欲,又要守住我的底线。
同时,玄镜台在江东的布网,也需要进一步加强,特别是针对孙权核心决策圈和周瑜水师内部的情报收集,必须更加精准和及时。
这场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