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娘微怔。
什么死不死的,她现在活得好得很,倒是这人的出现扰乱了她的平静。
“放开。”
父母死后,殷九娘的温柔只给过两个人,叶惊鸿和叶桢。
纵然先前在霍湛身边,她亦是清冷或为了探取情报的假意顺从。
他救过她,可他本就是她的仇人。
当年惊鸿战死,敌军将领便是霍湛,是霍湛的军队将他们困进了沼泽。
她想为惊鸿报仇,想替惊鸿完成未完成的事。
故而侥幸从沼泽活命后,她带着重伤刻意接近他,这是她的别有目的。
可他亦伤害过她。
他们之间算不得两清,但也算不清那些恩恩怨怨究竟孰是孰非。
若非叶桢他们相救,她眼下已是枯骨一具,再多的恩怨也人死灯灭。
他不该还来纠缠,尤其他还找上她珍视之人,自然,殷九娘就没了好脸色。
她这疏离冷漠的样子,让霍湛心口又是一痛,还有愤怒。
“你宁愿死,都不肯接受我的好,是不是?”
霍湛用力将人拽到身前,眸底猩红,“跟我回去,我给你寻天底下最好的大夫。”
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里,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温柔和恳求。
殷九娘诧异。
这人几时对她温柔过?
旋即,她想到刚刚下人来报,霍湛寻了谢邦喝酒叙话,应是谢邦与他说了些什么,让他误会自己会死。
可他在意她是死是活吗?
或许在意吧,她若死了,他就无处报复了,他素来小心眼。
她偷走了他的军情情报,害东梧战败,他定是恨极了她的,指不定想了多少报复的手段对付她。
她若死了,他那些手段如何施展。
可她殷九娘既做了那事,就不怕他报复。
“我身体很好,无需看医……”
“殷九娘!”
霍湛打断她。
殷九娘的那些话,在霍湛听来就是她不想叶桢担忧,故而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
她向来在意这个徒弟,说这世间的任何都不及她的徒儿重要,这个任何自然也包括他霍湛。
故而一到京城,他便拦了叶桢,他想看看殷九娘的宝贝疙瘩究竟是何模样,值得她抛弃一切,连他的王妃之位都不稀罕。
见叶桢不惧他的身份护着殷九娘,他心里虽依旧吃味,但也替她欣慰。
这小崽子倒也没白疼。
可现在看殷九娘为了不让叶桢担忧,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他的怒意直接蹿上了天灵盖。
他阴沉着声音道,“殷九娘,若不跟我走,我不能保证能说出什么来,比如,你和叶惊鸿……”
殷九娘猜到他要说什么,慌忙捂住他的嘴,冷冷瞪他,“霍湛,你若胡来,我可与你鱼死网破。”
“做对鬼夫妻似乎也不错,但朕还没做够人,只能辛苦你陪着朕活了。”
久违的触感让男人眼底的猩红消散了些,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笑,“你的宝贝疙瘩就在身后看着,怎么,要我在这里说吗?”
殷九娘闭了闭眼。
再睁开,面色神情已恢复慈和,她扭头看向叶桢,“师父有些话同他说,便带他回师父的院子,你们不必跟来。”
其实她更想带人离开侯府,或去城外,或去自己的府邸。
可那样的话,叶桢必定不放心会跟着。
叶桢一直在门口,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楚,她也反应过来,应是霍湛被忠勇侯误导了。
而霍湛似乎很在意师父,但这依旧不能叫叶桢放心。
她点了点头,却在殷九娘带着霍湛离开后,也带人悄然跟去了殷九娘的院外。
在意并不代表会爱,就算他真的爱师父,那也要看师父愿不愿意。
霍湛也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察觉得到院子外头被包围了,但他不在意这些。
他看向殷九娘的腹部,“我没想伤你,只是让影卫抓你回去。”
但殷九娘是驴性子,犟的很,自然不肯跟影卫回去。
屡次收到她拒绝的消息后,他气恼之下,曾说过只要她活着一口气就行。
那时想的是,她那么犟,不受伤影卫自是带不回她。
其实命令下去他就后悔了,可他倨傲了大半辈子,拉不下面子改口。
加之那段时间,还要应对皇帝,也没有时间给他后悔。
等再收到影卫的消息,便是她在谢世子的帮助下,重伤他的影卫回到了大渊京城。
她的决然刺痛了他,之后便是为求活而造反,那抹痛便藏在了内心深处。
直到他登上皇位,家族无恙,他才有心思去想她的事,得知她在大渊京城过得极好,他心底怨念横生。
来的路上,他想过无数种报复她的法子,可当忠勇侯说出,她命不久矣时,他那些恶劣的心思全都散了。
甚至都不敢问她,伤他孩儿的是不是他的影卫,只想解释。
殷九娘亦垂眸看向腹部,那里曾有个小生命。
五个月了,她感受过胎动,很神奇,每一次都能让她心里柔软的不行。
可也就动过那么几次,就彻底没了。
“伤我的是东梧皇的人,我入东梧为探,他派人杀我情理之中。”
至于这个孩子,是他们母子缘分浅。
“霍湛,你既有心与大渊交好,从前的事便过去了。”
她不也没杀她给惊鸿报仇么。
又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语气,霍湛生出一股烦躁,“你究竟怎样才肯跟我去看大夫?”
他退了一步,不是带她走,而是先治好她。
殷九娘凝眸看他,“先前我身子的确出了问题,叶桢他们救了我,若你不寻我的麻烦,兴许我还能活个几十年。”
几个月不见,这人脑子也丢了不成。
若她有事,桢儿他们哪里允她外出,只怕天涯海角的替她寻医了。
霍湛是关心则乱。
闻言,这才仔细打量她,见她面色红润,的确不似命不久矣的样子。
“真好了?”
殷九娘只想早些打发他离开,点头。
旋即就被男人来了个熊抱,是真的铁钳似的双臂将她死死困住。
殷九娘武功算顶尖的,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总是无力。
就像现在,好似五脏六腑都要勒变形了。
这是男人惩治她的手段之一,以往只要她令他不满意,他便会如此抱她,亦或者按着她做羞辱的事。
每每在她憋的脸色通红,喘不来气时,他才会放开她,并严厉警告,“下次再犯,本王定活活勒死你。”
可那时她是他救下的奴仆,是他的妾室,她对他有所图,只能容忍。
眼下,她是大渊的殷九娘,而他是东梧人。
殷九娘运起内力,一把挣脱开,“够了,霍湛,你究竟想做什么?”
得知她性命无忧,霍湛心底的怨念又冒了出来,“你是我的女人,你说我想做什么,自是带你回家。”
“我是大渊人,我的家就在大渊。”
她绝不会和他回去的。
“你若恨我盗取情报,尽管来杀我,但你眼下是东梧的君王,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两国交往。”
殷九娘面上依旧平静,“霍湛,我曾有机会杀你的,而你当知道,叶惊鸿在我心里的分量,你我的恩怨就此泯灭不好吗?”
她不惧霍湛,可她不想激怒霍湛,引起两国矛盾,不为别的。
因为惊鸿渴望天下太平无战事。
因为桢儿的夫婿是未来皇帝,若霍湛再起战事,谢霆舟少不得要焦头烂额,连带着桢儿跟着忧心。
白袍翻起,霍湛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扼住殷九娘的喉咙,手臂往前一推,将她整个压在墙上。
眼底的猩红再起,眼神冷戾地仔细地打量她脸上的神情。
依旧只有疏离,没有一丝不舍。
“几年朝夕相处,换不来你一丝情意,殷九娘,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他凑近她,“做我妾室两年,七百多个日夜,肌肤相亲,水乳交融,是块石头也该焐化了,你怎能如此无情。
那叶惊鸿就那样好,朕堂堂男儿还比不得她一个假男人,叶桢知道吗?
她知道你之所以收她为徒,是因你心仪叶惊鸿,求而不得,这才将叶惊鸿替你选的徒儿视若珍宝。
她知道你对她的疼爱,皆因你喜欢叶惊鸿,爱屋及乌……”
“啪!”
一巴掌甩在霍湛脸上,殷九娘眼底有慌乱,“你卑鄙无耻。”
是,她的确喜欢过叶惊鸿。
父母去世后,外家帮着哥哥夺权,昔日敬她为大小姐的人,纷纷投向哥哥阵营,将她算计出了玄音阁。
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没了爹娘,没了亲人,没了家,还要面对无穷无尽的算计和苦难。
她只能抛绣球择婿,寻求助力。
若不是叶惊鸿,殷九娘早就被玄音阁昔日仇敌撕碎碾碎了。
那时候男子打扮的叶惊鸿于她,犹如天神降临,她帮她重回玄音阁,帮她站稳脚跟。
少年慕艾,得了这样一位良婿,她芳心如何守得住,可在她动情之后,才知原来那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女子。
纵然如此,有了那样一个人在前,她如何还看得上别的男子,如何还能收得回自己的心。
惊鸿察觉她的心思后,没有戳穿,却远遁出海去了大魏。
之后的那些岁月里,她见惊鸿孤身一人,既自责是自己的心思害了惊鸿,又不可抑制的想同她在一起。
彼时,连她都分不清,她想跟着她,究竟是因为慕爱,还是叶惊鸿能给她安全感,亦或者,她早已成了她的亲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起初,她收叶桢为徒,的确是因为叶惊鸿,可人非草木,叶桢又那样贴心,她早已将她当做另一个亲人。
霍湛不知何时查了她,得知她和叶惊鸿的过往,坚定认为她不在意他,是因她爱着叶惊鸿。
他对她无情,却自尊心作祟,非要和惊鸿比个高下,最见她受不了的是,他寻来许多春宫图,按着她夜夜照着那些姿势来,美名其曰是让她知晓男子的好,于她来说是无尽的羞辱。
也更让她觉得自己对惊鸿的心思,有多脏污。
眼下,他还拿这些事威胁她。
殷九娘不怕叶桢误会,他们师徒多年,不会这点信任都无。
但她不愿叶桢知道自己对叶惊鸿那道不清说不明的心思,因她自己都觉得龌龊。
可她也不愿一直被霍湛拿捏,“是,她的确比你好千倍万倍,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霍湛那样清高的人,被她如此比较,往后不会再拿此说事了吧。
可她没想到,霍湛说的却是,“你不愿跟我,是因你觉得是我杀了她,可若叶惊鸿的死另有蹊跷,与我无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