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欢这次去淮扬仍旧是以沈瓷的身份,戴帷帽遮住面容,商船行了五日抵达淮扬,下船之后就和温时玉分道扬镳。
一到商会,就看到几位老板愁云满面。
“蔡娘子,发生了何事,你在信上也没有说清楚。”卿欢见到蔡芳沁,低声询问。
她这来淮扬,除了要看看布庄,还要与商会其余人再拟定几条新规,毕竟新帝继位之后,政策有了变化。
“没什么,前段时间是会试,放榜的时候,这几位老板家中子并未如愿考上贡士,许是心里难受。”蔡芳沁也无奈,这种事,万人争着过那一道门槛,过不去便只能三年后继续。
虽说残酷了些,可朝廷选拔人才就要严苛。
在会试面前,便是贫苦百姓家的孩子也能跨越阶层。
卿欢颔首,坐下后,与诸位商议新规,如今淮扬在朝廷重点监察之下,往来客商是从前数倍,兼之有异域外海商贾,生意便越做越大。
几人正在谈话,铺面的伙计过来,“老板,有人,有个乌鄯大客商要买下咱们铺子里所有的衣料香粉,还要见见老板说要签订合作协议。”
乌鄯是个外海小国,人虽不多,但极其富有,且只要他们看上的出手极其阔绰。
蔡芳沁颔首,随后看向卿欢,“你与我一同,还是要先回去稍作休息?”
她并不累,便先去别院换了套衣裙,依旧面纱覆脸,与蔡芳沁一道去见了那商贾。
酒楼被包下,连着走廊都站着几位异域女子,俱是头戴着圆顶或尖顶毡帽,帽上饰以羽毛贝壳,长发编成几条麻花辫垂在身前,身上是飘逸的长裙。
卿欢不去评判别人的喜好,蔡芳沁与她一般,两人对视一眼便由着侍女引她们进门。
屋内香气浓郁,卿欢忍不住咳嗽一声。
珠帘后正在抚琴的男子戛然而止,撩了帘子出来,以布巾包头,长袍窄袖,皮革腰带上悬挂着匕首玉石,脚蹬皮靴。
五官倒是深邃硬朗,尤其一双眼,是湛蓝色。
男子看到她们,微微挑眉,“没想到中原有这么多女子为商铺老板。”
这语气透着几分看轻。
蔡芳沁皱眉,她也不喜跟瞧不起女子的男子做生意,但开门就是为了营计。
卿欢微笑,窗外清风一吹,细纱水波似的晃荡,“无人规定做生意只许男子,女子行于世间,只要机会平等,亦能走出一条宽敞的通衢大道。”
幸好戚修凛辅佐摄政之后,开了律法,保护商铺女子,举凡有故意滋事者,一律重判。
短短三年,大晋由从前看轻女子,渐渐转了观念。
男子愣住,上下打量卿欢,目中透着赞许,随后朝她们作揖,“在下罗布,是乌鄯来的商人,二位老板请坐。”
连语气都客气不少。
罗布经营的是家族生意,他那国家鲜少有这般鲜艳的布匹,之前也有人贩卖,但价格昂贵,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他打听了途径,特意带人来最繁华的淮扬,尤其是这边有个沈娘子,那设计出来的衣袍款式多样精致,深得他心。
罗布开门见山,“若是能合作,以后每年会额外给予沈娘子五万两的分红。”
这还是除去基本营收。
卿欢难免心动,但还要细细地考察罗布的身份,她在桌下点了点蔡芳沁的腿,那意思就是稍微缓一缓。
生意是做不完的,选择好的合作伙伴更重要。
蔡芳沁顺着她的话,表明要先考虑。
“好,那在下就等两位老板的消息。”罗布已然看到桌下的小动作,勾唇一笑,觉得这沈娘子极为有趣。
等人走后,罗布的两个婢女进去,给他捏肩倒茶。
“想法子,看一看那位沈娘子的真容。”他好美人,看到身段窈窕的便想知晓对方长相,无他,只不过心中好奇。
婢女点头。
那厢的卿欢出了门,与蔡芳沁分道扬镳,便买了不少吃的以及孩童的衣物,去了善堂。
这些孩子大多与潮儿差不多。
去岁,卢先生病逝,后来便由他的学生帮着继续教导孩子。
送了东西,卿欢离开善堂,途中看到了蔡明珠,多年没见,明珠见到卿欢差点哭出来。
“沈姐姐,这些年我一直想去京都,可后来成了婚,又有了孩子,便哪里都去不了,但幸好,你可算来淮扬了。”明珠盘着妇人发髻,可行为举止还像个未出阁的娘子。
卿欢让秋兰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拭眼泪,“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再哭妆容就花了。”
明珠破涕为笑,但不撒手。
恰好路边有个顽闹的孩童冲过来,扯住了卿欢长长的帷帽,一把给拽了下来。
她本就容色清丽柔婉,即便脂粉不施依旧眉眼精致。
仿佛一轮新升的明月皎洁美好。
不远处的楼上,窗棂后的罗布看着她侧脸,微微一怔,当即让婢女磨墨铺纸,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了那副面孔。
美人在纸上似活了过来,跃然而下,在润香的作用下,罗布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
……
京都。
赵明熠拎着一壶酒上门,看到同样苦大仇深的戚修凛。
他呵呵笑道,“徐二只是出去办事,又不是不要你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他走过来,让卫平去找了个软垫垫在椅子上,坐下时,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戚修凛没理他,低头看着卿欢留下的书册。
卫平却好奇问道,“小郡王,您怎么又坐不下了,又被王爷家法了?”
三年来,每次王爷逼着他娶妻,少不得一顿揍,但棍棒底下难出孝子,小郡王硬是挺过来了,现在听说,王妃怀了身子,都道王爷宝刀未老。
赵明熠瞥他,“我是走路摔了一跤,不行啊,你家路不平,赔我点汤药费。”
还讹上了。
赵明熠倒一杯酒递给戚修凛,“前儿还看到冬信了,你猜冬信说什么了,说他家公子许是要纳个妾,等从淮扬回来……”
戚修凛抬头,“淮扬?”
“是啊,他从江州回来没耽搁,前几日就去了淮扬。”赵明熠看好友眉头一皱,起身就走。
他哎了几声,这是被鬼撵了还是怎么的。
戚修凛于朝堂上却总也不能集中精神,这几日正好没什么大事,便叮嘱王全,大事压下,等他回来定夺。
当日,戚修凛便带了人,准备去淮扬。
赵明熠在家中少不得被父亲念叨,索性也跟着躲清闲。
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四日就抵达淮扬。
别院里,管事看着凭空出现的国公爷,吓得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夫人呢?”戚修凛身上夹杂着汗水,还未来得清洗,便开口询问。
管事道,“说是谈成一笔大生意,与那商贾去验货了。”
戚修凛当即去沐浴更衣,戴上银制面具,片刻不歇地去寻她。
赵明熠是累瘫了,坐在院中凳子上,“我不行了,给我备点吃的。”
他就不该跟着一起疯,现在好了,老骨头都累散了。
布庄库房中,新织出来的布匹按照柜格或卷在光滑的圆筒上,或悬挂在木架上,每批货前皆挂着木牌表明何时织成,布料种类。
库房有三层楼,卿欢现在便是在三楼,向罗布展示布料。
屋内一股樟脑艾草的气息。
罗布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布庄,便是他再富足也感到惊奇,不由得对眼前的女子更加欣赏。
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他匹配。
不过他听说这位沈娘子已经成婚,且育有一子。
在乌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乌鄯开化,中原难以接受的规矩,在他们那里都不成问题。
“罗布公子,你看,这些货物都经过我与蔡老板的层层精选,若是你觉得满意,我们便可以先签订一年的协议,结束之后,双方没有问题,便可续约。”
卿欢轻声道。
罗布目光一转,落在一段丝绸上,“好,就依沈娘子所说。”
话锋一转,他微笑,“在下还有些关于布匹上的事想请教沈娘子,不如,稍后安排画舫,再与沈娘子细谈。”
卿欢表面应下,实际让人去知会了蔡芳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