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郡主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身华贵的云锦宫装,妆容精致。
然而,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阴郁和怨气。
看着卫云姝那身刺目的红,看着她如同众星捧月般走向正厅,看着她对司徒飞芸和晏茉的漠视,心中那股怨毒,烧得她心口发疼。
听到母亲的责备,新昌猛地转回头,几乎是咬着牙,道:“笑话?我就是要让她看看这个笑话!看看这个她不要的男人,如今连个通房都把她当宝!让她知道,她卫云姝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被一个贱婢抢了男人?她装得再清高,骨子里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妇!”
“昌儿!”宣王妃被女儿如此直白露骨的恨意惊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心疼。
新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圈微微发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母亲,您知道吗?太子他昨日又去了萧良娣那里!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未来的太子妃!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卫云姝这个祸水!
若不是她,太子怎会如此待我?我所有的难堪,都是拜她所赐!我今日不过是请个通房来,让她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这算什么?比起她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这连利息都算不上!”
新昌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带着委屈和愤懑。
她死死抓住宣王妃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母亲!您要帮我!您难道不心疼女儿吗?看着她如此风光,而我像个笑话一样……”
看着女儿梨花带雨恨的模样,宣王妃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攥紧。
新昌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的心头肉。
女儿在太子那里受的委屈,她如何不知?女儿对卫云姝的怨恨,她更是感同身受。
那份被抢走一切的屈辱,她年轻时也曾尝过。
卫云姝确实太耀眼,太碍眼了。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新昌最大的威胁。
宣王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在女儿汹涌的泪水和怨恨面前,彻底消散了。
她反手握住新昌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纵容:“好了,莫哭了。妆都要花了。”
她抬眼,再次看向窗外正从容步入庭院的卫云姝,那身红依旧刺目,但宣王妃的眼神却冷了下来。
“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通房而已,既然已经来了,再赶出去反倒显得我们小气。卫云姝她性子虽傲,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恨我。由着她们去吧,只要不出大格,随你心意,让你出口气也好。”
新昌闻言,眼中泪水瞬间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逞的亮光。
她飞快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母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她看向晏茉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算计。
卫云姝,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看你今日,还能不能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
……
卫云姝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刺绣纹路。
幼年那个模糊却清晰的画面,又一次固执地撞入脑海。
冰冷的夜,高烧的混沌。
她蜷缩在偌大宫殿的角落,然后,是宣王妃,那时还只是年轻的王妃。
她带着一身暖融的香气,轻轻地将她抱起,拥在怀里。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那样抱着,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这份温暖,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最深处,如同贫瘠荒原上唯一的光,支撑她走过许多个长夜。
然而,紧随而来的,便是刺骨的寒流。
宣王妃那张温柔的脸,渐渐与另一张充满算计的脸重叠。
还有司徒长恭,那个曾让她交付全部真心与骄傲的男人,是他们!
联手将她的真心踩在脚下,将她从云端拽入泥沼,让她看清这世间最深的恶意和背叛!
那蚀骨的痛楚,曾让她夜夜难眠。
卫云姝的呼吸微微一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但很快,那点外泄的情绪便被强行压了下去。
前世种种,锥心刺骨,早已刻入骨髓。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孤女。
痛?当然痛。但痛,不该再主宰她的行动,更不该成为示弱的理由。
她缓缓睁开眼,眸底一片冷冽,再无半分波澜。
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发丝,抚平了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宣王府的“春花宴”,冠冕堂皇的名头下,不知又藏着怎样的算计。
此时的正厅,花团锦簇,熏香袅袅,一派富贵闲适的春日景象。
贵妇贵女们言笑晏晏,衣香鬓影。
当卫云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厅内的喧闹声明显低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她身上。
这位公主殿下,以往来宣王府,姿态总是放得极低,对宣王妃更是亲近有加,每每主动上前,行晚辈之礼,温顺乖巧得如同王府的女儿。
然而今日,却大不相同。
卫云姝莲步轻移,径直走入厅中。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主位方向。
在距离主位上的宣王妃几步之遥时,她停下了脚步。
没有屈膝,没有万福。
她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宣王妃脸上,极快地点了一下头。
如同对待任何一个身份相当的贵妇。
然后,便在宣王妃下首不远的空位旁,旁若无人地坐了下去。
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疏离。
整个正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宣王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悦。
这临川……今日怎如此无礼?竟不行礼?
“卫云姝!”一声怒斥打破了死寂。
坐在宣王妃身边的新昌郡主猛地站起身,俏脸含煞,指着卫云姝,声音因愤怒而拔高,“你放肆!见到我母妃竟敢不行礼?谁给你的胆子!如此不知礼数,毫无教养!这就是你皇家公主的气度吗?!”
新昌郡主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厅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之间来回逡巡。
卫云姝缓缓抬眼,扫过新昌郡主扭曲的脸。
“新昌郡主,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论礼数教养,郡主当着满堂宾客,直呼本朝公主名讳,又该当何罪?看来宣王府的规矩,也不过如此。”
“你!”新昌郡主被噎得脸色涨红,一时语塞。
“新昌!”宣王妃终于出声,声音带着威严和一丝无奈,她抬手制止了女儿,目光转向卫云姝,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笑容,“公主殿下言重了。新昌年幼,口无遮拦,是本妃管教无方,还望公主海涵。”
她顿了顿,话锋微转,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敲打,“至于行礼……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本就是我西魏最尊贵的帝女,自然无需向本妃一个臣妇行礼。以往公主殿下纯善,念着几分旧情,每每执礼甚恭,那是公主的仁厚。如今,公主殿下不愿行礼,也是理所应当,本妃岂敢有半分怨言?”
这番话,绵里藏针。既抬高了卫云姝的身份,又暗指她以往行礼是出于“仁厚”,如今不行礼,便是失了这份“仁厚”。
卫云姝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她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宣王妃话里的机锋,只淡淡地应了一句:“王妃明白便好。”
宣王妃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这临川竟如此油盐不进!
她勉强压下心头的愠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试图缓和气氛:“公主殿下今日气色看着不错,想是身体大安了?这春日宴,正好……”
“本宫身体不适。”卫云姝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毫无起伏,目光直视着宣王妃,“若非王妃三番两次派人传话,本宫此刻应在府中静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外那些人工堆砌的几盆名贵花卉,“况且,宣王府这景致,也实在称不上‘春花宴’之名。本宫乏了。”
卫云姝的脸色红润,气息平稳,哪里有一丝病容?
她这番话,无异于当众打脸!
不仅点破宣王妃是逼迫她来,更直言这宴会名不副实!
宣王妃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看着卫云姝那张比以往更加光彩照人的脸,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临川竟真的变了!变得如此强硬,如此不给她颜面!若是从前,她怎会如此顶撞?怎会如此不顾及新昌的感受?
定会温言软语,甚至替新昌遮掩过去!如今,她竟连半分忍让都不肯给了吗?
“既然如此……”宣王妃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也冷了下来,“公主殿下身体不适,本妃也不便强留。公主请自便吧。”
“告辞。”卫云姝干脆利落地起身,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转身便走。
看着那抹毫不留恋的倩影消失在正厅门口,宣王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阴沉。
新昌郡主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
卫云姝步履从容地走出宣王府正厅,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她却只感到一片冰冷。
她拒绝了王府侍女引路的提议,径直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即将穿过一道月洞门时,一股带着恶意的窥伺感,悄然袭来。
卫云姝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那清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锐意。
新昌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前面的路上,怕是已经布好了陷阱,等着她去踩呢。
宣王府的回廊曲折幽深,春日暖阳被高墙切割成斑驳的光影。
卫云姝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在自家后花园漫步。
秋平和冬安紧跟在侧,神色警惕。行至外院必经之路的八角亭附近,前方假山与池水相接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果然等在那里。
晏茉。
司徒长恭那个一直视她为眼中钉的通房。
卫云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在晏茉身上多停留半分。
新昌的手段,在她眼中拙劣得可笑。
制造一场落水,嫁祸于她?
无非是想坐实她的罪名,坏她名声,甚至可能借机将她拖下水。
前世,宣王妃对晏茉态度微妙转变,似乎也始于一次落水之后……
一个模糊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卫云姝的脑海。
那一次,晏茉被救起后,衣衫不整间,是否无意中暴露了什么?
“公主……”秋平低低提醒,带着担忧。
卫云姝恍若未闻。
她径直走到距离晏茉仅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目光落在晏茉那张精心修饰的脸上。
“晏姑娘,”卫云姝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在这风景绝佳处等我,是打算自己跳下去吗?”
晏茉被这质问噎得一窒,脸上刻意维持的柔弱表情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她完全没料到卫云姝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戳破她的意图!
按照计划,她应该是在卫云姝走近时,假装被推搡,然后“失足”落水才对!
就在晏茉这错愕失神的刹那。
卫云姝动了,甚至没有给晏茉任何反应的时间,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右腿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劲风,快如闪电,狠狠地踹在晏茉的腰腹之间!
“啊——!”
一声尖叫划破空气。
“噗通——!!!”
巨大的水花如瞬间在平静的池面爆裂开来。
晏茉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直接踹飞出去,重重砸进池水中。
水花四溅。
“啊——!”
“杀人啦——!”
“临川公主把人推下水了——!”
几乎就在晏茉落水的巨响爆开的同时,另一波更加惊恐的尖叫声如同潮水般从假山另一侧汹涌而来!
只见齐国公府的二小姐司徒飞芸,正带着一群闻声赶来的夫人贵女们,目瞪口呆地站在不远处。
现场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真的是临川公主!”
“她……她竟敢在宣王府行凶!”
“太狠毒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
“还能因为什么?嫉妒呗!晏茉可是司徒世子最宠爱的通房……”
“就是!容不下人,心胸狭隘至此!真真是丢了皇家颜面!”
“可怜晏姑娘……”
“快救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恐惧和难以置信,仿佛在看一个披着华美外衣的魔鬼。
卫云姝静静地站在那里,对周遭的喧嚣置若罔闻。
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在池水中拼命扑腾的晏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