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搜寻,顾砚修这才找到了谢振衣的确切位置。
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无二,的确是在瓜州这边的小镇子上,问了这周围的人,花点银子就可以套出话来。
他坐在茶铺下,秋风卷起一层深黄的杏叶,有赤膊背着猎物皮毛的壮汉,亦有头顶负一小袋粗粮的老人背着小孙子开始启程归家。
周遭都是讨论着镇上或是朝堂上的八卦事,有人招呼着说是要来点炒的焦黄酥脆的豆子,而后继续说道:“嗐,你是不知道,那安王被五马分尸了,安王世子迄今为止都没找到影儿呢。”
这边坐下一位肩披动物皮毛的壮汉,他要了碗凉茶,抬臂抹掉唇角的茶水渍,“听说那顾家的二奶奶都被安王世子挟持了。”
“你们说那二奶奶会不会……”有人暗自揣测道,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着些许不怀好意的目光。
“呸,我看你死不要脸,人家顾二奶奶到底是长公主的嫡媳妇儿,要是出了事,那安王世子不得脱层皮!”壮汉吐掉口里的茶叶,觉得说这话的人实在猥琐至极。
那人连忙缩了缩头,生怕这口水呸到他脸上去,“我知道啊,可也没说人家怀着孩子不能做什么。”
壮汉冷哼一声,“安王世子到底是君子,干不出那样的事儿来,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这样偷鸡某狗之人?”
“你、你这个人,怎么和你说一句,你就暴脾气。”这人还准备说些什么污言秽语,却是看到了不远处有个书生打扮的青衫男子冷冷地看着他。
这眼神,就和被毒蛇锁定没有任何的区别,看的人背脊发寒。
他瞬间闭上嘴,将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后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顾砚修轻笑一声,对着身旁的溪庭道:“给他个教训。”
他有仇不会当场报,更不屑于在这嘴皮子上动功夫,他是直接背后让人吃亏。
不一会儿,那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子里就传来了惨叫声。
这边有侍卫将谢振衣所在的位置画了个大概的位置,随即呈递到了顾砚修的面前。
“主子,属下能画出来的就是这个,只是属下在探查时也发现,要从山脚再往上走,就是各种各样的机关。”
顾砚修接过图纸粗略地看了看,因着那边机关众多,故而这大致的图也只能画出最为简单的形状。
他用指尖轻轻沾了沾水,将图形画出后,又延伸出一条道路,“你说机关众多,那安王世子他是怎么出来的呢?”
溪庭才打完人回来,听到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说不定这厮又打通了一条密道。”
“就算是密道,我们也得找到关键处,去问问这镇上有没有生人且频繁出现的。”顾砚修低声问道。
溪庭领了命立刻去行动,顾砚修则是开始写信,飞鸽传书去找最为适合的机关师。
……
三日后,秋雨簌簌落下,山林里的竹叶被浇的发亮,雨珠滴落在篱笆墙外,谢振衣撑着桐油伞,身后跟着一位大夫。
大夫身上湿透了半边,一路都被蒙着眼也就罢了,连这雨下的毫无预兆,差点没淋成落汤鸡。
好在今日上山穿的是草鞋,湿的快,干的也快。
推门而入,他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因着隔了纱帘,故而见不到真实的模样,只是伸出来的那只手实在白的有些晃眼,无端让他想起从泥土里挖出来掰开的茯苓。
“劳烦您看看了。”谢振衣将凳子搬到了大夫面前,隔着丝绢,大夫诊断一二后,这才开始写方子。
“普通风寒,但因着你家夫人怀有身孕,故而不好开烈药,开的都是些温和药,只是会好的慢些。”
老大夫将药箱合上,又拿出了一颗药丸给她,“先将这药丸给她服用下,可溶于水,就是会有点苦。”
谢振衣道了谢,随即便喊来哑巴嬷嬷给林疏棠喂药喝。
林疏棠烧的半梦半醒,也是这两日受了凉加上心气郁结,整个人自然而然的就病倒了。
这边哑巴嬷嬷服侍着她喝完了药,她原本迷糊的眼眸也变得清明了不少,手心里有张小纸条,被冷汗浸的有些字迹模糊了。
她打开仔细查看,随即便看到了纸条上面的字迹:岁岁,你待在原地不要动,我亥时会来救你出去。
林疏棠看到上面亲切的字迹,不禁微微弯唇笑了起来,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稍稍放了下来。
只是她这风寒来的不大是时候。
她下了床,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还是早点好,万一到时候顾砚修来救她,她总不能真的拖后腿才是。
她看着外面渐渐停息下来的雨,心里只盼着顾砚修此行会平平安安的。
待到夜里深雾弥漫,周围寂静地只能听到些许的蝉鸣声,林疏棠除了下午休息了会儿,自晚膳被喊起来用膳后便一直没怎么睡。
等到铜漏上面显示亥时,她紧紧攥着袖子,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有些期许又有些紧张。
可是大致等了快一刻钟的模样似乎还没有任何的动静,按理来说,顾砚修并不是不守时的人才对。
她走下床,推开窗柩往外查看。
外面依旧是一片死寂,昏沉沉的看不到半点动静,和往日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她微微蹙了下眉,想到之前谢振衣说过这里四处都布满了机关,她心里怎么也安定不下来,想着准备走出去,可又害怕被发现。
就在她转身之际,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正准备大喊着什么时,却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再定睛一看,瞧见那双熟悉的眼,她瞬间松了口气。
“顾眼修?”
耳边传来闷闷的回应,“岁岁,是我。”
“你怎么现在才来?”林疏棠说着这话时,语气上带着抱怨,鼻尖却是泛着委屈的酸涩。
顾砚修将人搂到自己怀里,宽大手掌轻轻拍抚着她单薄背脊,“抱歉,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林疏棠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还是没忘记重要的事情,她连忙问道:“你打算怎么出去?”
“密道。”顾砚修将自己的玄色披风罩在她身上,“我带你出去。”
就在两人要出门时,外头传来了‘走水’的大喊声。
林疏棠心里莫名一慌,攥着顾砚修的那只手也不禁加紧了些。
顾砚修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样,温声安抚道:“放心,这火是我放的,转移注意力。”
然而,谢振衣比顾砚修想象中的还要在乎林疏棠,就在这大火燃起来时,两人才要到密道口,一支箭矢便直直地落在了顾砚修的脚下。
“岁岁,你要同他走吗?!”
一道低沉阴冷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林疏棠在一片橙黄火光中看到了眼眶猩红的谢振衣。
林疏棠紧紧握住顾砚修的手,漂亮眉毛紧皱着,“谢振衣,到底是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我说的不合适?”
“不合适?”谢振衣踉跄了两步,眼睛紧紧盯着她,“我们都没试过,怎么就不合适?”
林疏棠只觉得他魔怔了,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谢振衣说:“你要是离开,这密道必然会轰塌,你要同他一块儿殉葬吗?”
“放我们离开!”林疏棠冷声说道。
可那谢振衣却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只要岁岁愿意在这儿陪着我,顾砚修是死还是活都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林疏棠抿紧了唇线,顾砚修却是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同他对峙,“谢振衣你不过是个为了一己私欲的小人罢了。先前,我倒是敬你是个君子;现在你这样的行径,也是与小人无异!”
谢振衣轻笑一声,丝毫不介意顾砚修这么说一样,“是小人如何?是君子又如何?我只是遵循我的本心罢了!”
话落,他满目哀戚地望着林疏棠,“只要你同我走……”
林疏棠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决绝,“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你爱的只不过是你虚构出来的幻想罢了。谢振衣,你停留在梦里的时间太久,也该醒醒了。”
谢振衣深吸了口气,眼里满是森然寒意,“杀!”
顷刻间,数十道黑影从黑暗中闪现出来,火光却将这一幕映照的有些发烫,那些黑影只是在一声令下就朝着他们的方向奔了过来。
顾砚修将林疏棠挡在身后,抽出身侧的长剑。
利刃在夜色下化开了寒芒,刀光剑影里,顾砚修带着的十几个侍卫也统统出现,两拨人厮杀在一起。
而顾砚修和谢振衣也对上了阵。
原本以为顾砚修并非谢振衣这样的武将,可能在剑术上会有些吃亏,却不成想顾砚修次次都能接住招。
她紧紧盯着两人的出招方式,直至谢振衣一手劈在顾砚修的剑刃上,另一手打在了顾砚修的胸口处,这边谢振衣才险胜。
见到自家夫君被打的倒在地上,林疏棠连忙上前去搀扶。
好在顾砚修并没有受很大的伤,他自己便直接站了起来。
谢振衣冷笑一声,“怎么,还要继续吗?”
顾砚修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迎了上去,这一回,有溪庭从旁中作辅助,他要打谢振衣也变得轻而易举了起来。
而谢振衣的手下也上前来帮忙,顿时都乱作了一团,顾砚修却是不知何时从人堆里退了出来,在谢振衣察觉时,他拿起一旁属下的弓箭就朝着顾砚修射击了过去。
顾砚修将林疏棠推开,箭矢扎进了他肩膀处,就在谢振衣得意笑出声时,只听空中嗖的一声,一道细小的光从远处投掷过来。
谢振衣知道这次自己是避无可避,眼神贪恋地望着林疏棠。
远处女子那双惊愕明眸似乎和他往昔旧忆的女童重合了,那是极好的时节,夏日蝉鸣,古桥河畔,她手里的风筝被人踩坏了,那些孩子围着她说她是没娘的孩子。
可她好像不服输似的,紧紧握着拳,看到有人要欺负她,就上去狠狠咬对方的手,有人用脚踹她,她也不松口。
明明身体那般孱弱,但乌黑明亮的眼睛就是带着不服输的劲儿。
他上前赶走那些人,被她以为他和那些人也是一伙的,手背上被咬了一口,直至他温声解释,她这才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软软地喊他‘哥哥。’
过于明亮的眼睛了,像是绽放的烟火,将他无趣又严谨的世界炸了个满堂彩。
暗器直击到了他胸口,鲜血在他胸口汩汩流出,谢振衣高大身体直接倒在了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他喉咙里嗬嗬地发出细小的声音,眼睛睁的大大,像是要看清今日天幕上的星子,又像是要看清什么人,抱憾而逝……
林疏棠深吸了口气,脸上半点血色也看不见了。
顾砚修将箭矢拔出,将她拥入怀里,“岁岁,别怕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风吹拂过两人的面颊,这场厮杀在密道完全坍塌时,谢振衣的护卫也尽数都被押住了。
密道坍塌,而那些机关也全部废弃,一行人扑灭火后,都准备下山离开。
林疏棠离开前最后一次看了眼那庄子,烟雾弥漫,月光都朦胧了不少,竹林里响着簌簌风声,如怨人所吟唱的离别歌。
她缓缓收回目光,搀扶住顾砚修,走下山时,看着慢慢浮出天际的晨曦,感受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温度,她不禁笑了起来。
从此,白云苍狗,爱人相伴。
这次,她再也没有回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