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一处没啥人的偏僻角落,冯雪从壶天袋里取出一张长桌,然后把手中的盒子放在了桌上。
虽然此方世界的愿力不显,但冯雪的心烛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灼灼的视线。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木盒上按了一下,紧接着,盒子如同花瓣一般绽放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一个由齿轮和连杆,支撑起的数个球体。
一眼看去,只觉得有些杂乱,很多人甚至都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但随着冯雪伸手推动最边缘的那一颗,所有球体,都在齿轮的带动下,或快或慢的旋转了起来。
“这东西做得还算精巧,可冯主历不是阴阳家的吗?难道他创立的新派别是工家?可是这个东西对工家并不难吧?”
原本期待着冯雪拿出大活儿的观众们等了半晌,却未见冯雪解释,终于有人忍不住嘀咕起来。
相比于此时还在感慨工家造物精致的老百姓,这些有些见识的百家子弟更看重的还是冯雪所要展示的内核,但那个开口的名家子弟却忽然发现,身边一起来的其他人,居然没有搭他的腔!
不,不只是没有搭腔,而是,沉默!
对,就是沉默!
农家的沉默了,兵家的沉默了,墨家的沉默了,工家的沉默了,史家的沉默了,他最后将视线投向一位阴阳家的术师,却发现他,也沉默了,不,不只是沉默,此时他那一双白净的手已经疯狂的掐算起来,两颗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眼眶,仅凭那疯狂跳跃的心烛,就足以见得他此时是多么的震惊!
不过令他心安的是,医家、法家、儒家的几位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只是他们没自己这么急,所以也就还没来得及问出声来。
只是,百家鸣野本身就是个接受大家质疑和提问的场合,此时百家子弟的沉默,却是如此的扎眼,以至于慢慢的,平民百姓也开始发现,这些每到新展台,便迫不及待充当免费解说的百家子弟,全都没声了。
于是,他们的视线,全都投向了开口的那位名家弟子。
不是因为他刚才多嘴,而是因为,名家本就以嘴皮子闻名,特别擅长在别人家的展台前解说/挑刺,此时大家全都沉默,百姓们自然指着这位名家弟子说点什么,好让自家小子升起几分兴趣。
被这么多人盯着,孙方只觉得有些坐蜡,但就这么逃跑,他面子上也挂不住,思考了一下,他凑到关系比较好的墨家弟子身边,用比较礼貌的语气道:
“田兄,这物件究竟有何奥妙,以至于诸位禁声?”
“七曜。”被称为田兄的墨家弟子此时还在心中测算,听到这个问题,没有多做回答,只是吐出了两个字来。
名家弟子虽然是耍嘴皮子的,但为了与人辩论,知识储备自然不少,七曜这种常识,当然也有所了解。
所谓七曜,便是金木水火土五星加上日月二星,合称七曜,但这与……嘶!
虽然一开始没看懂,但听到七曜,再看看那由七颗大球和许多小球构成的阵列,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但是……
若是那中央大球为大地,又为何赤红?
而且,这个星路变换,与甘石星经所载不符啊!
名家子弟本想这么说的,但是他却意识到,如果是这么简单就能说破的疏漏,不至于会让农家、兵家、墨家、阴阳家等与星象术数息息相关的专业人士如此沉默,所以,定然是自己错了!
虽然名家出杠精,但这杠必须言之有物,此时这位弟子便是如此,他很清楚能让专业人士都闭口测算的东西,不可能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他放下心态,回忆着甘石星经中对于金木水火土五星的记载,然后用近乎穷举的方式,将每一个球都视为大地,然后,当他试到第四颗球的那一瞬间,一种仿佛将他大脑炸开的冲击,令他难以抑制的后退了半步。
“不,这不可能!怎么可能?”
其实不只是他,此时对星象有所研究的人,心中都在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但伴随着将他们已知的星象运转带入其中,却又发现,毫无破绽。
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浑天说(天地如鸡子,天为蛋壳,地为蛋黄)、宣夜说(星星无依托的漂浮在炁中)等学说的雏形,但最主流的,仍旧是天圆地方的盖天说。
只是盖天说中,星辰有运转规律,但也只是规律,就好似士兵巡逻一般,只知道他如此行动,却不知为何会这么动,眼前这个造物,却清晰的将七曜的运转方式展现在了眼前。
无论是昼夜交替,还是星辰变换,甚至就连月亮的阴晴圆缺,乃至于天狗食日等诸多现象,都有了极为合理的解释。
不,这不只是解释!
甚至已经有精通历法的史家弟子开始回忆脑中那些典籍,翻阅出史书上记载的天象,以这蓝球旋转一周为一天,绕红球一圈为一年,向上推演,无不中也!
“天啊!怎么可能!太阴怎么可能这么小?太阳又怎么可能这么大!这是岁星?这是太白?这是镇星?这不可能!不,不对!可能的!就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可是为何大日才是中心?那星图岂不是全都错了?”
伴着一次次测算与记载中达成一致,越来越多的百家弟子开始露出惊骇的神色,然后就是状若疯癫的呐喊。
并非是他们无法接受,而是因为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哪怕这机关所表现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他们也很难相信,自己竟是生活在一个球上!而且,还是比大日小那么多的球!
“不,不对!这不对!”
忽然,那几乎将眼睛瞪出来的阴阳家发出一声与众不同的高呼,顿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而这位阴阳家弟子猛地上前两步,冲到冯雪面前,却好似害怕伤到这仪器一般,强行停住步伐,口中却是用有些破音的声音道:
“此物不对!月相有差!若地月如此之近,所见月相绝不可能是……”
听到这位阴阳家弟子的话,冯雪只是微笑,然后伸手一点,那设备中的地月忽然单独飘了起来,距离也随之拉长开来,直至双方距离大约29个蓝星,才终于停止。
阴阳家弟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冯雪却是微笑着从壶天袋里取出一张宣纸,上面列着一串串大到令人眼晕的数字道:
“七曜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以至难以在方寸之间铺展开来,此七曜星仪只为表现星球运转之理,若要测算详细的方位、距离,请看此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