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们可以调动卫戍区坦克连，立刻包围福煦大道官邸，至少——”
“我们想到的，他难道会想不到吗？”
一连串命令如冰雹砸向了作战室每个军官。
“记录命令，立刻。”他目光扫向通讯台，“以司令部名义，急电朗布依埃的第116装甲师，立即抽调至少一个战斗群，告诉他们，城内发生严重叛乱，我需要他们的坦克四小时之内出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
“司令部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卫戍营双岗双哨，机枪阵地给我堆满弹药。通知宪兵队，封锁所有主干道，设置检查站。所有车辆人员接受盘查！”
“动用一切侦察力量——汽车、摩托，民用车辆，我要知道那支装甲部队到底在哪。立刻去！”
一时间作战室沸腾起来，参谋们在走廊里来回奔走，呼喊声、桌椅碰撞声乱作一团，打字机咔嗒作响，电文雪片般飞向巴黎各个驻防点，
而在五公里之外，福煦大道那座同样石砌的建筑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静得能听到蝉鸣，台灯将金发男人立在窗前的身影拉得修长，投映在整面墙的典籍上。
俞琬端着杯薄荷茶，她像只夜行的猫儿般靠近，指尖刚触到他手臂，就被他的大掌覆住。
她没说话。
克莱恩也没立刻接过茶，反用指节蹭了蹭她脸颊，那双眼睛在逆光下呈现出奇异的层次来，最外层是阿尔卑斯山永不融化的坚冰，深处却涌动着冰川裂隙里罕见的温泉。
“困了？”他声音懒洋洋的，如果不是桌上摊开的地图和隔壁的滴滴声，这与往常那些书房的夜晚毫无二致。
座钟刚敲了十一下。
女孩作息规律，睡的也早，以往这个时候，她早该蜷在那张四柱床上，被鹅绒被包裹着，呼吸均匀，长发如绸缎散在枕头上，如果他不去使坏闹她，折腾她，她能一觉到天明。
可今晚不一样。
女孩摇摇头，晚上接连的枪声和对峙让她神经紧绷着，直到在他身边又放松下来些，那些被强压下来的疲惫便如潮水反扑过来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眼皮却有自主意识般开始打架，一下，又一下。活像只困得东倒西歪，却还不肯独自回去睡觉的小奶猫。
可爱的要命。
克莱恩只觉得心尖也被那想象中的猫爪不轻不重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他这才接过茶杯，顺便蹭蹭她挺翘的小鼻头。
“都这样了还不困？”他挑眉，一副“我看你还能撑多久”的模样，方才不过是让她坐自己怀里十分钟，她小脑袋就和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茶杯被放回桌上，男人长臂一揽，一个干燥又温暖的晚安吻就印在她额头上。
“困了就去睡。”沙哑的声音贴着她额前碎发传过来，“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熬夜守着的大事。”
这个吻仿佛带着魔力。俞琬果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也沁出晶莹来，这让男人心头一动，顺势吻去眼睑咸涩，又含住她耳垂轻轻一咬。
“要是…要是还有事…”她含糊地嘟囔。
就算躺在床上，她又怎么睡得着呢？他把那边派来的少校给捆了起来当人质，而他下的那些命令，通讯兵的只言片语。坦克、包围、驻法德军司令部…她不是养在温室的花朵，也不是完全不懂的。
克莱恩已经和某些不可言说的庞然大物撕破了脸。巴黎，这座他们暂栖的温柔乡，恐怕也要和柏林一样变天了。
明天的太阳或许会照常升起，但阳光下的巴黎，还会是原来的模样吗？左岸的咖啡馆、塞纳河畔的书店、他们偶尔散步的街道，会不会也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如同盟军轰炸时那样？
“赫尔曼，”她的声音闷在衬衫布料里，“会打仗吗？在这里…在巴黎？”
“不会。”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尽量不会让它发生。”
男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后颈的肌肤，他知道那里有根弦始终绷得死紧。
“那我睡了，”她像是终于妥协了，“明天早上…”
你还会陪我一起醒来吗？
这句话她在舌尖转了几遍，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把它埋在了心底去，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也有他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有自己的铁血法则和变数。
但他听懂了。
原来她强撑着就为了这个，是怕第二天再睁开眼睛时，他就不在了？这种孩子气让他觉得有什么暖流击中心脏，又满得要溢出来。
他回答不了那个问题，未来变数太多，即便是他也无法百分之百承诺明天。
于是行动代替言语，他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道抱着她，衬衫下的心跳声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稳定而有力，像在无声宣誓：此刻，我还在这里。
“呜呜…呜…”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闷哼。俞琬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阴影里还蜷着个人形。看清那张花花绿绿的脸时，她像被烫到般别过脸——这红发少校被押进来时，那双眼睛像要把自己给剐了去，怎么再出现时就跟掉进了颜料罐了似的？
克莱恩懒懒瞥了一眼，这家伙被捆得像只待宰的猪猡，嘴里还塞着布，浑身沾满了油彩在地上蠕动着。
啧，他皱眉，人都被绑了起来，怎么还把自己搞成这模样？
“没什么好看的，”他扶着她下颌，把她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看了刺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怀里人还是有那么点儿僵，怕是这回真被吓着了，沉吟片刻，忽而俯身，眼里闪过一种分享秘密的光来，“玩个游戏？”
“想不想知道今晚是谁这么急着想请我做客，”拇指抚过她紧抿的唇角，“等会儿，你可以听听他的声音。”
与其让她胡思乱想，不如给她个别的焦点，也教她一起玩玩他的游戏。
恰在此时，汉斯的声音从门旁传过来，“指挥官，‘黑豹’主力已就位，预定目标已锁定。”
金发男人对副官扬了下下巴，“让司令部的电话，通过我们莫里斯少校的通讯设备接进来。”
他揽着女孩，带她到房间一侧的扶手椅前。
“坐这儿，”克莱恩按着她肩膀坐下，自己则斜倚着扶手，长腿随意支在地毯上，把她半圈在一个绝对安全领域里。
“一会儿仔细听，”他温热气息拂过她发丝，看她眼里的担心被好奇心渐渐冲散了。“听听看…是谁的底气先漏了风。”
线路接通的瞬间，电流嘶嘶声和毒蛇吐信似的，紧接着，咆哮声便如决堤洪水炸裂而出。
“莫里斯，为什么不回复。你到底他妈的在搞什么鬼？克莱恩解决了没有？回答我！”
俞琬也被这声量刺得睫毛颤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医学院教授说过的话。人在恐惧时，声带会不受控地变尖；而越心虚的人，越会用嗓门掩饰恐慌。只是没想到，那些在文件上签个字就能决定千万人生死的大人物，失态时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克莱恩把那东西拿得离女孩远了些，修长的手指在桌沿敲击，仿佛在为一首不成调的乐曲打拍子，直到那头变成拉风箱般的喘息，他才把通讯器按到莫里斯耳边。
基尔曼斯埃格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了，听筒里诡异的死寂像条蛇，正顺着脊椎往上爬。就在他忍不住要再次怒吼时，一个抖得不成样子的黑森口音突然响起：
“长、长官..克、克莱恩上校...”活像卡壳的留声机。“想和司令员通、通电话..”
——————
“晚上好，史图尔普纳格将军。”
开场问候利落得过分，对方像是事先已经预知老将军就站在自己参谋长旁边，也预知了自己此刻最想知道什么似的。
“关于我的坦克在哪…”他顿了顿，“我想，它们现在应该正停在您的司令部外面，炮口…大概正对着您的窗户。”
*本届最窝囊电灯泡奖得主是：
君舍：不是我
汉斯：不是我
奥古斯都：也不是我
莫里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