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站在翻倒的药柜旁,左肩的伤口汩汩淌血,滴落在混杂着药渣和血污的泥地上。昏黄摇曳的火把光映着他蒙面的粗布,只露出一双清亮如寒星、此刻却锐利如刀锋的眼睛。
阿福抱着沈知意冰冷的身体,蜷缩在墙角,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师父死了,慕姑娘死了,那些凶神恶煞刚走,又来了一个更狠的!他看着蒙面人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蒙面人没有理会阿福的恐惧。他的目光如同探针,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医馆。在姜老伏尸的血泊边,那枚沾满剧毒、曾短暂悬浮的铜钱镖静静躺着。在沈知意脖颈处,灰败死寂的“蚀心丝”如同丑陋的烙印。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沈知意几乎被劈断、此刻无力垂落的右臂上。
那正是他刚才扯下染血衣袖的地方。衣袖撕裂处,裸露的苍白小臂内侧,一个极其细微、仿佛胎记般的青色印记,在火光下一闪而逝!
蒙面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那双清亮的眼眸瞬间收缩,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那光芒里有震惊,有痛惜,有滔天的怒火,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是她…真的是她…”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血腥气吞没的、带着颤音的低语,从蒙面人紧抿的唇边溢出。声音清越,却因剧痛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变了调。
这声音…阿福猛地抬头,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蒙面人。这声音…虽然嘶哑,虽然压抑,但…分明是个女子?!
蒙面人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眼中瞬间恢复冰冷。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肩碎裂的剧痛,不再看阿福,目光飞快地扫过地上气若游丝的慕素影。她蹲下身,动作迅捷却异常小心地探了探慕素影颈侧的脉搏,又迅速查看了一下她颈肩那道可怖的刀伤和背上钉着的玄冰针。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还有口气…”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决断。随即猛地转头,那双清亮的眼睛再次锁定阿福,锐利如刀:“想活命,就跟我走!带上她!”
她指的是昏迷的沈知意。
“不…不行!”阿福如同受惊的兔子,抱着沈知意拼命向后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土墙,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你…你是谁?你要带她去哪?我师父…师父刚…”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他语无伦次。
“闭嘴!”蒙面女子厉声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压住了阿福的哭腔。“不想死得比你师父还难看,就立刻照做!外面的人随时会回来!他们绝不会放过见过蚀心丝的人!”
“蚀…蚀心丝?”阿福茫然地看着沈知意脖颈上的灰白细丝。
“没时间解释!”蒙面女子眼神凌厉如电,扫了一眼门口浓重的黑暗,侧耳倾听。远处,似乎又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喝声传来!她眼中的焦急更甚!“走!立刻!后门!”
她强撑着站起,不顾左肩伤口因用力而涌出的更多鲜血,几步冲到后堂通往后院的小门处,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木门!一股潮湿的、带着浓重淤泥和腐烂水草气息的夜风猛地灌入!
门外,是济安堂狭窄的后院,紧邻着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死寂的污水沟。沟对面,是码头堆积如山的破烂货箱和废弃的渔网,影影绰绰,如同巨大的坟茔。
“快!”蒙面女子回头,厉声催促。她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微微摇晃,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钉在阿福身上。
阿福看着那黑洞洞的后门,看着门外如同怪物巨口般的黑暗和恶臭,再看看怀中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沈知意,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几乎将他撕裂。师父死了,慕姑娘快死了,这个突然出现、手段狠辣的女人…他能信吗?外面还有追兵…
就在这时!
“嗖!嗖!”
两支带着凄厉啸音的弩箭,如同毒蛇般猛地从医馆破碎的窗户射入!一支狠狠钉在阿福刚才倚靠的墙壁上,箭羽嗡嗡作响!另一支则贴着蒙面女子的耳畔飞过,深深没入后堂的黑暗!
“在里面!堵后门!”一个阴冷、带着浓烈杀意的呼喝声在医馆前门方向响起!是那个颈侧受伤的青衣首领!他竟然这么快就带着更多人杀回来了!
“走!”蒙面女子眼中寒光爆射!她猛地回身,指间再次夹住几枚幽蓝的铜钱,毫不犹豫地朝着前厅窗户和门洞方向甩出!同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向阿福!
阿福被那擦身而过的弩箭吓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抱起沈知意,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扇敞开的、散发着恶臭的后门!
噗!噗!噗!
身后传来铜枪入肉的闷响和几声压抑的痛哼!是蒙面女子的铜钱暂时阻敌!
阿福抱着沈知意,一头扎入后院浓稠的黑暗和刺鼻的恶臭中!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污水沟的腐臭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窒息!脚下是湿滑黏腻的烂泥,深一脚浅一脚!
“这边!”蒙面女子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强忍的痛楚。她追了上来,左手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伤口,右手却异常稳定地指向污水沟对面那片堆积如山的破烂货箱!“跳过去!钻进去!”
沟不宽,但散发着恶臭的黑水在夜色中如同墨池。对面的货箱堆叠杂乱,缝隙幽深,如同迷宫。
“跳…跳不过去!”阿福看着那黑黢黢的污水,又看看怀里的人,绝望地喊道。
“扔过来!快!”蒙面女子厉喝,语气不容置疑!她已转身,面向后门方向,指间再次扣住了铜钱。医馆后门口,火把的光亮和人影已经晃动!追兵到了!
阿福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昏迷的沈知意朝着对岸货箱的方向猛地一抛!
沈知意纤细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重重摔在对岸货箱堆旁的烂泥地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走!”蒙面女子看也没看沈知意是否摔伤,在阿福抛出人的同时,身体猛地向后一撞!狠狠撞在阿福背上!
阿福猝不及防,被她撞得一个趔趄,直直朝着污水沟冲去!他惊恐地大叫,手舞足蹈,眼看就要一头栽进那恶臭的黑水里!
就在他身体即将失衡坠落的瞬间,蒙面女子那只沾满鲜血的右手闪电般抓住了他背后的衣领!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借着这一抓一甩之力,阿福感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般飞过了污水沟,同样狼狈地摔在沈知意旁边的烂泥里!
与此同时!
“在那里!”后门口传来追兵的厉喝!
数道黑影已经冲出后门,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小院!
嗖!嗖!嗖!
凌厉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朝着蒙面女子和阿福落地的地方射来!
蒙面女子在甩飞阿福的瞬间,身体也借着反作用力向后急退两步!指间数枚铜钱再次激射而出,迎向飞来的箭矢!
叮叮当当!火星四溅!
几支箭矢被铜枪击落!但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却穿透了铜钱的拦截,狠狠钉入了蒙面女子本就重伤的左肩胛!
“唔!”蒙面女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剧震,踉跄着几乎栽倒!鲜血瞬间染红了背后大片衣衫!
她猛地回头!那双清亮的眼眸在火光照耀下,映出身后数把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弯钩刀!距离已不足五步!
没有时间了!
“钻!”她朝着货箱缝隙里的阿福和沈知意嘶声厉吼!同时,她的左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黑乎乎的东西,狠狠砸向追兵与自己之间的泥地!
轰!
一声不算响亮却异常沉闷的爆炸!一大团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和辛辣药味的灰白色烟雾猛地爆开!瞬间将狭窄的后院笼罩!
“咳咳咳!”
“是毒烟!闭气!”
追兵顿时一阵混乱!前进的脚步被浓烟所阻,视线完全被遮蔽!
借着这瞬间的混乱,蒙面女子强提一口真气,不顾左肩和后背钻心的剧痛,身体如同受伤的夜枭,猛地扑向污水沟对面的货箱堆!她看准阿福和沈知意所在的缝隙,一头扎了进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放信号!封锁码头!”浓烟中传来青衣首领气急败坏的怒吼!
一道尖锐的、带着特殊韵律的哨音,凄厉地划破了码头死寂的夜空。
货箱堆深处,狭窄、散发着霉烂木头和死鱼腥臭的缝隙里,阿福蜷缩着,死死抱着昏迷的沈知意。蒙面女子跌跌撞撞地挤进来,背靠着冰冷的木箱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带出压抑的痛苦,左肩和背后的伤口血流不止。
外面,哨音未歇,脚步声、呼喝声由远及近,如同收紧的绞索。火把的光芒在货箱缝隙外晃动,如同索命的鬼眼。
蒙面女子扯下脸上沾满血污的粗布,露出一张苍白、沾着泥污和血痕、却依旧难掩清丽和英气的年轻面庞。她撕下衣襟,死死勒住左肩和后背的伤口,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透过货箱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晃动逼近的火光。
“陆…陆云袖?!”阿福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弱火光,看清了那张脸,失声惊呼!他认得!这是当年在居庸关,和沈知意一起对抗严党的那个女锦衣卫!那张脸,和沈知意珍藏的、偶尔会对着发呆的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陆云袖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阿福脸上,带着警告和不容置疑的杀意!
阿福吓得瞬间噤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陆云袖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缝隙外。她沾满血污的手指,却异常稳定地,握住了腰间那柄从未出鞘的短匕。匕鞘古朴,毫无纹饰。
外面,火光更近了。靴子踩踏烂泥的声音清晰可闻。
“搜!挖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青衣首领阴冷的声音,仿佛就在咫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