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草棚顶盖被整个掀飞!腐草混着木屑如雨砸落。十二张踏弩在断墙后张如满月,弩箭三棱簇幽蓝,锁死棚内每一寸空间。铁面人立于残梁之上,玄甲肩吞狼首滴着水,斩马刀斜指沈知意咽喉:“老狗的头,拿来。”
油灯炸碎!黑暗吞噬草棚的刹那——
叮!叮!叮!
三枚金针撞上弩机悬刀!峨眉掌门袖底寒芒疾射!机械卡死声刺耳!
“破墙!”慕素影冰魄剑点地!剑气并非斩人,而是猛贯西侧泥墙!寒气炸开!土墙“咔嚓”凝霜龟裂!
“走!”沈知意混元丝缠紧长老残躯,合身撞向冰墙!朽木泥块纷飞!
咻咻咻!
九支弩箭穿透黑暗!追射破口!箭簇撕裂气流!
“着!”少林首座染血袈裟卷起药碾猛掷!石碾如盾撞飞三箭!火星迸溅!老僧腹间黑血喷涌,身形踉跄!
两箭已至沈知意后心!慕素影旋身格剑!“铛!”一直被冰魄剑劈落!另一支擦着她左肋掠过,血线飙出!
最后四箭呈“井”字形封死破口!毒芒映亮长老灰败的脸!
青城长老在混元丝缠绕中猛地昂首!独目血泪迸溅!他竟用染血的右肩残骨狠狠撞向沈知意肘部“曲池穴”!
剧痛让沈知意手臂失控上扬!混元丝骤然绷直!长老残躯如断鸢般被甩向箭路!
噗!噗!噗!噗!
四箭尽数贯入残躯!巨大的冲力带着他倒飞三丈,“咚”地钉在铁面人脚下的残梁上!血顺着梁木淌下,滴在玄甲狼首肩上。
铁面人斩马刀顿在半空。
死寂。
“师…父…” 沈知意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呜咽,十指抠入泥地,骨节森白。
“…” 慕素影剑尖垂地,冰魄寒芒明灭不定。
“阿弥陀佛——” 少林首座合十跪倒,佛号混着血沫。
“杀。” 铁面人刀锋下压。
弩手再次绞弦!
“流水渡…血浸楫…” 烂脸药匠的哼唱陡然拔高!他枯手猛掀药碾!
轰!
碾槽里黑糊药膏遇空气爆燃!刺鼻黄烟如毒龙翻卷,瞬间吞噬半座草棚!
“闭气!” 峨眉掌门嘶喊,金针封住自己“膻中穴”!
弩阵大乱!塞北卒捂眼呛咳,弩箭漫空乱射!
“走水道!” 慕素影冰魄剑劈开地面蒿草!下方赫然是汹涌的暗河支流!腐臭水汽扑面!
沈知意如豹扑起!混元丝卷住铁面人足踝!丝线刚绷直——
铮!
斩马刀如电劈落!刀风撕裂混元丝!沈知意虎口崩血急退!
“留下!” 铁面人踏碎残梁,刀势如泰山压顶!
“你的头!” 慕素影人剑合一!冰魄剑气凝为一线惨白寒芒,直刺其后心“神道穴”!攻其必救!
铁面人挥刀格挡!刀剑相撞!
铛——!!
气浪炸开毒烟!慕素影长剑几欲脱手!铁面人刀势亦溃!
沈知意乘机抱起长老钉在梁上的残躯,滚入水道!冰寒浊流瞬间没顶!
暗河如巨蟒腹腔。沈知意左臂箍紧长老,右臂划水,混元丝拖曳着身后漂流的少林首座。浊浪呛入喉鼻,血腥与腐臭灌满肺腑。
前方水流转急,隐隐有闷雷之声。
“瀑…口…”峨眉掌门声音断续,她紧抓首座袈裟,金针连刺其“百会”、“人中”,吊住最后一息。
慕素影冰魄剑刺入右侧岩壁,剑气凝冰暂缓冲势。她左肋箭创在激流中泛出乌黑。
“抱紧!”沈知意嘶吼,混元丝如蛛网急射!丝线缠住岩壁凸石!水流冲力扯得丝线铮鸣欲断!
轰隆声震耳欲聋!一道断崖在前方张开巨口,瀑流如白龙坠入深渊!
铁面人玄甲身影出现在崖顶,斩马刀映着水光。他缓缓摘下面甲——一张被火燎烂的脸,右眼处是幽深的洞。
“流水渡…”他声音混着瀑吼,如地狱传来,“…渡尽!”
斩马刀猛劈岩壁!
咔嚓!
沈知意混元丝缠住的凸石应声崩落!众人如断线之鸢,被激流裹向深渊!
坠落瞬间,沈知意死死盯着崖顶那张烂脸——燎伤的左嘴角,一道陈年刀疤蜿蜒至耳根。
屠烈的脸在记忆中重合。
冰冷的潭水如重锤砸醒神智。沈知意挣扎浮起,怀中只剩半截残躯。肩骨箭创处,一枚磨薄的铜钱深嵌入肉,边缘染着黑血——正是屠烈临死前弹飞毒箭的那枚。
月光刺破水雾。慕素影拖着昏迷的峨眉掌门攀上潭边乱石。下游浅滩,少林首座的袈裟如血幡半浸水中,随波起伏。
对岸,万家渔火倒映在平阔江面。吴侬软语的歌谣顺风飘来,糯得发腻。
一只断臂载沉载浮,漂向灯火阑珊处。
月落寒江,水腥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沈知意呛咳着,冰冷的江水裹着血沫从口鼻溢出。他半身浸在浅滩淤泥里,怀中那截冰冷僵硬的躯体像块沉铁,压得他透不过气。左肋下,闷痛如同钝刀在脏器上反复割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枚嵌入骨隙的铜钱,寒意直透骨髓。方才那场裹着冰渣的激流,几乎绞碎了他胸腹间最后一丝暖气。
“呃…” 一声极压抑的痛哼自身后响起。
他勉力回头。慕素影半跪在丈外一块湿漉漉的青石上,素白中衣被血和泥污泞染透,紧贴肩背。她正试图撕下衣襟包扎左肋那道被箭簇撕裂的伤口,指尖却抖得厉害,几次都未能捏住布角。冰魄剑倒插在石缝中,剑身水光淋漓,映着远处渔火,寒芒吞吐不定,竟似有些不稳。那箭簇上的奇毒,终究是随着寒气侵入了她的经脉。
更下游的浅水处,一团深褐色的影子随波沉浮。是少林首座的袈裟。水流推着那沉重的布料,一下一下,缓缓拍打着岸边几块黝黑的礁石,如同濒死巨兽的喘息。峨眉掌门伏在袈裟旁一块稍高的石上,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发颤,显然也是强弩之末,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僧生死未卜。
死寂。只有江水奔流,呜咽着卷走血沫与碎木。
沈知意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劫后余生的小小滩涂,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水面上。
一只断臂。
断口处筋肉狼藉,骨茬森白,被江水泡得肿胀发青,像一截腐朽的枯木。它被一道回旋的暗流裹挟着,沉沉浮浮,正不紧不慢地漂向对岸那片灯火阑珊处——那是一个倚着江岸而建的小小码头,挂着“平安渡”的褪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几艘乌篷船静静泊着,隐约能听见码头酒肆里传来的、软糯模糊的江南小调。
“平安渡…” 沈知意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的冷冽空气,试图压下肋间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那阵阵令人作呕的眩晕。他不能倒在这里。那截断臂漂去的方向,是唯一的灯火,是这死寂江岸上唯一一丝活气。
他牙关紧咬,齿缝间渗出铁锈味的血丝。左手五指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的淤泥,借力猛地一撑!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肋下剧痛骤然尖锐,仿佛那枚铜钱被狠狠推得更深一步。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几晃,终究还是半跪着撑住了。右臂依旧死死箍着怀中那冰冷僵硬的残躯,仿佛那是支撑他此刻不倒的唯一支柱。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青石上的慕素影,嘴唇翕动,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走…渡口…”
慕素影闻声,抬起苍白的脸。月光下,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亦无血色,唯独那双眸子,依旧如寒潭古井,只是深处映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被寒毒侵扰的迟滞。她望向沈知意,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江水中浮沉的断臂和远处那点灯火,微微颔首。没有言语,她深吸一口气,右手猛地拔出冰魄剑,剑尖点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了起来。每一步迈出,左肋的伤口都牵扯出细微的颤抖,但她走得异常坚定。
沈知意见状,不再犹豫。他将全身仅存的气力都灌注于双腿和那只深陷淤泥的左手,再次发力!这一次,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怀中冰冷的重量压得他脊背弯曲,每一步踏出,脚下湿滑的卵石都让他趔趄,左肋的闷痛如同潮汐,随着心跳一**冲击着神智。他咬破了舌尖,腥咸的液体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强迫自己看清脚下的路。
“师姐!”慕素影清冷而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传来。她已走到峨眉掌门身侧,一手持剑戒备四周,一手伸向那位几乎耗尽心力的女尼。
峨眉掌门缓缓抬起头,素净的脸上布满水痕,分不清是江水还是泪。她看着下游浅水中那团沉浮的深褐袈裟,又看看眼前伤痕累累的两人,眼中掠过深切的悲恸与决然。她并未去接慕素影的手,而是双掌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首座…自有佛缘。速去渡口,此地血腥,必有后患。” 她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说罢,她竟也勉力撑起身体,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跟了上来。
三人,一具尸骸,在这惨淡的月色下,沿着蜿蜒冰冷的江滩,朝着那片象征着人间烟火的“平安渡”灯火,深一脚浅一脚地3挪去。身后,是呜咽的江水,是漂向未知的断臂,是沉浮不定的袈裟,还有那浸透了这片滩涂、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寂。每一步,都踏在伤痛与未知之上,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江湖的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