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这个月第三车间的产量提高了15%,你的那个'流水线优化方案'真神了!"
技术科办公室里,李科长拍着林小满的肩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桌上摊开的报表显示,自从林小满引入现代生产管理理念后,纺织厂各车间的效率都有了显着提升。
林小满谦虚地笑了笑:"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
"别谦虚!厂里决定给你发特别奖金,二十块钱!"李科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还有,下周市轻工局领导要来考察,你负责汇报技术革新情况。"
二十元!林小满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这相当于她半个月的工资。来到这个时代三个月,她终于有了第一笔可以自由支配的"巨款"。
"谢谢科长,我一定好好准备。"
走出办公室,林小满忍不住又摸了摸信封。这薄薄的一张纸代表着她在1982年的生活正在步入正轨。她盘算着该怎样使用这笔钱——首先要请庄家人吃顿饭,感谢他们的照顾;然后给庄筱婷买那个她一直想要的文具盒;还有...
"小林同志!"
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林小满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时髦蓝色运动衫的年轻男子站在厂门口,正朝她挥手。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浓眉大眼,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您是...?"林小满疑惑地走近。
"我是向鹏飞,图南的大学同学。"男子爽朗地自我介绍,"他让我来接你,今天不是要一起吃饭吗?"
林小满这才想起来,庄图南上周确实提过他的大学同学要来苏州玩,还说会带回家吃饭。她看了看手表,离下班还有半小时。
"向同志,我还没下班..."
"没事,我跟你们李科长打过招呼了。"向鹏飞笑着说,"我和他儿子是高中同学,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果然,不一会儿李科长就亲自出来,笑呵呵地让林小满提前下班。她只好跟着向鹏飞走出厂门。
"上车吧,我载你。"向鹏飞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在21世纪,搭异性同事的自行车后座再平常不过,但在这个年代似乎有些暧昧。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庄图南的朋友,应该没问题。
"谢谢。"她侧身坐上后座。
向鹏飞骑得很稳,一路上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上海人,和庄图南同班,父亲是轻工局的干部,毕业后准备去设计院工作...林小满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在想庄图南怎么没亲自来。
拐进小巷时,向鹏飞突然一个急刹车,林小满下意识抓住他的腰稳住身体,又赶紧松开。
"抱歉抱歉,有只猫。"向鹏飞解释道,耳根却有些发红。
庄家门前,庄图南正蹲在地上修理一个木凳。看到两人一起回来,他站起身,目光在林小满扶着向鹏飞腰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你们碰上了?"他淡淡地问。
"我去厂里接的小林同志。"向鹏飞笑着说,"你们巷子真难找。"
林小满敏锐地察觉到庄图南的表情有些异样,但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他放下手中的工具,领两人进屋。
黄玲正在厨房忙碌,见他们进来,笑着招呼:"小林来啦!鹏飞,饿了吧?饭马上好。"
"阿姨好!"向鹏飞熟络地走进厨房,"做什么好吃的呢?我在上海就想念您的手艺!"
"油焖笋、红烧鱼、腌笃鲜..."黄玲报着菜名,"图南特意去市场买的活鱼。"
林小满想去厨房帮忙,却被庄图南拦住:"你今天坐着等吃就行。鹏飞,你陪小林聊聊天,我去帮妈。"
客厅里只剩下林小满和向鹏飞。向鹏飞自来熟地倒了杯茶给她:"图南说你特别厉害,在纺织厂搞技术革新,还得了奖?"
"只是些小改进..."林小满谦虚道,心里却因为庄图南在背后夸她而暗暗高兴。
"你太谦虚了。图南很少这么夸人的。"向鹏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他说你懂建筑,还会说外语,简直全能。"
林小满抿嘴笑了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向鹏飞却越说越起劲,从大学生活聊到未来规划,热情洋溢的样子与庄图南的沉稳内敛形成鲜明对比。
晚饭时,庄父也回来了。餐桌上,向鹏飞妙语连珠,逗得黄玲直笑,连一向严肃的庄父也露出了笑容。庄图南话不多,只是安静地吃饭,偶尔给林小满夹菜。
"叔叔阿姨,我敬你们一杯。"向鹏飞举起酒杯,"感谢您们照顾图南,也感谢您们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他可是我们系的骄傲。"
庄父难得地举杯抿了一口:"鹏飞客气了。图南性子闷,多亏你们这些同学带着他。"
"哪的话!图南虽然话少,但特别靠谱。上次去安徽实习,全靠他我们才没迷路。"向鹏飞说着,转向林小满,"小林同志,你知道吗?他还会看星象定位,简直像个老船长!"
林小满惊讶地看向庄图南:"你还有这本事?"
庄图南耳根微红:"只是爱好而已。"
"他谦虚!图南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我们叫他'庄百科'呢!"向鹏飞笑道,"对了,他画画也特别好,尤其是速写。你没看过他画的人像吧?惟妙惟肖!"
林小满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带了相机,给大家拍张照吧?"
她跑回宿舍取来那台老式海鸥相机——这是她用奖金买的二手货,在这个年代可是奢侈品。
"你还有相机?"向鹏飞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得多少钱啊!"
"二手的,不贵。"林小满轻描淡写地说,随即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在这个人均月工资三四十元的年代,即使是二手相机也是奢侈品。
果然,庄父投来疑惑的目光:"小林同志家境很好?"
"不是...是我外公留下的..."林小满支吾着搪塞过去,赶紧转移话题,"来,大家站好,我拍一张。"
拍完照,向鹏飞主动要求帮林小满和庄家拍一张。然后他又提议:"图南,你和小林同志单独拍一张吧!"
庄图南明显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应,向鹏飞已经拉着他站到林小满身边。林小满能感觉到庄图南的身体有些僵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站近点嘛!"向鹏飞指挥道,"图南你别像个木头人似的!"
庄图南稍稍往林小满这边挪了半步。就在向鹏飞按下快门的瞬间,林小满鬼使神差地往庄图南那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在一起。
"完美!"向鹏飞看着取景器笑道,"郎才女貌啊!"
这句话让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黄玲赶紧招呼大家吃水果,岔开了话题。
饭后,向鹏飞提议去巷口的小卖部买汽水。林小满本想留在厨房帮黄玲洗碗,却被黄玲推着出去:"年轻人多玩玩,这里不用你帮忙。"
三人走在黄昏的小巷里。向鹏飞走在中间,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林小满和庄图南分别走在两侧,时不时应和几句。
"对了,明天我们去虎丘玩吧?"向鹏飞突然提议,"小林同志也一起?"
"我明天要上班..."林小满说。
"请个假嘛!我来苏州就待两天,图南都请好假陪我了。"向鹏飞转头看向庄图南,"对吧?"
庄图南点点头:"如果你想去,我可以跟李科长说一声。"他看向林小满,"最近技术科不是很忙。"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我试试。"
小卖部门口,向鹏飞抢着付钱买了三瓶橘子汽水。他动作自然地帮林小满打开瓶盖,又拍了拍庄图南的肩膀:"老庄,你太不够意思了,有这么好的邻居都不早点介绍给我认识!"
庄图南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回庄家的路上,向鹏飞突然指着天空:"看,星星出来了!图南,给我们讲讲星座呗?"
庄图南抬头看了看:"这是夏季大三角,那边是天琴座的织女星..."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夜色中格外悦耳。林小满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星光下,庄图南的侧脸线条分明,眼睛里仿佛也倒映着星辰。
"真美..."她轻声感叹,不知是在说星空还是眼前的人。
向鹏飞看看庄图南,又看看林小满,突然笑了:"你们俩还真像,都这么安静。"
回到庄家,黄玲已经准备好了客房。向鹏飞住庄图南的房间,庄图南则临时搬到阁楼上。
"小林,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今晚就住筱婷房间吧,她去同学家过夜了。"黄玲安排道。
林小满点头答应。洗漱完毕,她轻手轻脚地走向庄筱婷的房间,经过堂屋时,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真的很喜欢她。"是向鹏飞的声音,"一见钟情那种。老庄,你得帮我。"
林小满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怎么帮?"庄图南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多创造点机会啊!比如明天去虎丘,你找个借口先走,让我单独陪她逛逛..."
一阵沉默。
"鹏飞..."庄图南的声音很轻,林小满不得不屏住呼吸才能听清,"小林她...不太一样。你别用对一般女孩子的方式对她。"
"我知道!所以才更吸引我啊。"向鹏飞兴奋地说,"她聪明、独立,又有见识...老庄,我认真的,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姑娘。"
又是一阵沉默。
"好。"庄图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会帮你的。"
林小满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悄悄退回卫生间,关上门,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为什么听到庄图南答应帮忙,她会这么难过?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她捧起冷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该有这样的反应——她和庄图南只是邻居、朋友,甚至算不上很熟。向鹏飞阳光开朗,家境好,前途无量,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以厂里有急事为由,婉拒了虎丘之行。向鹏飞明显很失望,但也不好强求。庄图南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那下次一定啊!"向鹏飞握着林小满的手不放,"我下个月还来苏州,到时候再一起玩!"
林小满勉强笑了笑,抽出手:"好,下次一定。"
走出庄家大门,她长舒一口气。昨晚听到的对话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庄图南和向鹏飞,只能选择逃避。
纺织厂里,林小满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图纸,几次把文件放错位置。老周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好借口头疼。
中午,她独自坐在厂区角落的长椅上发呆。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为什么不去?"
庄图南的声音。林小满抬头,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手里拿着两瓶汽水,递给她一瓶。
"我...真的有事。"林小满接过汽水,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触电般缩了回来。
庄图南在她身边坐下,沉默地喝着汽水。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既熟悉又陌生。
"鹏飞人很好。"他突然说,"聪明,热情,家境也不错。他父亲是轻工局的处长,毕业后能帮他安排很好的工作。"
林小满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这是在推销自己的朋友吗?
"嗯,是很好。"她机械地回应。
"他...很喜欢你。"庄图南的声音更低了,"从看到你照片开始就一直念叨着想认识你。"
照片?林小满疑惑地看向他。
庄图南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耳根微微发红:"我之前...画过一张你的素描,放在书里,被他看到了。"
林小满的心跳突然加速。庄图南画过她?什么时候?为什么?
"什么时候画的?"她听见自己问。
"就...火灾那天晚上。"庄图南盯着手中的汽水瓶,"你教筱婷编篮子的时候,光线很好,就...随手画了一张。"
林小满想起那天晚上,她确实注意到庄图南时不时往她这边看,原来是在画她...
"能给我看看吗?"她轻声问。
庄图南摇摇头:"被鹏飞要走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远处传来下班的铃声,工人们陆续走向食堂。
"我该回去了。"庄图南站起身,"鹏飞还在虎丘等着我。"
林小满点点头,看着他走远,背影挺拔如松。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追上去告诉他,她不在乎什么轻工局处长的儿子,不在乎什么好工作,她只在乎...
在乎什么?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下午,林小满强迫自己投入工作,暂时抛开了那些纷乱的思绪。下班时,她惊讶地发现向鹏飞独自站在厂门口。
"小林同志!"看到她,向鹏飞快步迎上来,"图南学校临时有事,先回上海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林小满一愣:"这么突然?"
"是啊,系主任打电话到招待所找他,说有什么设计比赛的事。"向鹏飞解释道,"他让我在苏州再玩两天,还特意嘱咐我送你回家。"
林小满心里升起一丝疑惑。庄图南不是那种会临时爽约的人,更不会特意嘱咐别人送她——他知道她每天都是自己回家的。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她礼貌地拒绝。
"那怎么行!图南交代的任务,我必须完成。"向鹏飞坚持道,"再说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最终,林小满还是坐上了向鹏飞的自行车。一路上,向鹏飞热情地介绍着虎丘的风景,不时询问她的意见,但林小满只是敷衍地应着,心思早已飞到了上海。
庄图南为什么突然离开?真的是学校有事,还是...为了给向鹏飞创造机会?
回到小巷,远远就听到一阵争吵声。宋婶尖锐的嗓音穿透了整个巷子。
"凭什么不让我们搭?我家房子烧了,现在住的地方这么小,搭个厨房怎么了?"
"那是公共用地!"黄玲的声音也不甘示弱,"上次火灾就是因为你们乱放煤炉子,现在又要占地方搭厨房?"
林小满和向鹏飞赶到时,两家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宋婶叉着腰站在一堆砖头前,她儿子宋向阳正拿着铁锹挖地基。庄父和几个邻居在一旁劝解,但效果甚微。
"怎么回事?"林小满小声问旁边的邻居。
"宋家要在过道搭厨房,庄家不同意,说占用了公共空间还影响通行。"邻居解释道,"居委会来调解过,但宋家不听。"
林小满看了看那个所谓的"过道"——那是一条不足一米宽的狭长空间,连接着几户人家的后门。如果在这里搭建厨房,确实会影响通行和通风。
"宋婶,"她走上前,"这个位置搭厨房确实不太合适。万一再有火灾,连逃生通道都没了。"
"关你什么事?"宋婶瞪着她,"新来的丫头片子懂什么?我家没地方做饭,不在公共地方搭在哪搭?"
向鹏飞想上前理论,被林小满拦住了。她环顾四周,突然有了主意。
"宋婶,您看这样行不行——"她指着巷子另一头的一块空地,"那边离水源更近,搭厨房更方便。虽然离您家远点,但面积更大,还能放个餐桌。"
宋婶迟疑了一下:"那边是李家的地盘,他们能同意?"
"我去跟李家商量。"林小满自信地说,"我记得李叔在机械厂上班?向阳哥也是机械厂的吧?同事之间好说话。"
宋向阳听到这话,放下了铁锹:"妈,小林同志说得有道理。那边确实更方便,我跟李叔关系还行..."
林小满趁热打铁:"而且那边背风,冬天做饭不会那么冷。您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去找李叔。"
宋婶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松口:"那...你去问问看。"
半小时后,事情出人意料地解决了。李家同意让出一小块地方给宋家搭厨房,条件是共用自来水管;宋家则答应不再占用过道空间。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就这样化解了。
"小林同志,真有你的!"邻居们纷纷称赞。
向鹏飞也一脸敬佩:"你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解决了矛盾。"
林小满笑了笑:"将心比心而已。宋家确实有困难,但公共安全也要考虑,找个折中的办法对大家都好。"
回到庄家,黄玲拉着她的手连声道谢。庄父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她的眼神明显温和了许多。
"图南要是知道你这么能干,肯定..."黄玲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了,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向鹏飞。
晚饭后,向鹏飞坚持要送林小满回宿舍。走到门口,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小林同志,这个...送给你。"他有些紧张地递过来,"今天在虎丘买的。"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木雕发簪,做工精细,上面刻着兰花的图案。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林小满连忙推辞。
"不贵不贵!"向鹏飞急切地说,"就当...就当感谢你今天帮我调解矛盾的谢礼。你不知道,图南爸妈对我多重要,要是因为宋家的事让他们不高兴,我会内疚死的。"
林小满还想拒绝,但向鹏飞已经将盒子塞进她手里,转身跑了。
回到宿舍,林小满疲惫地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两天的种种。向鹏飞的热烈追求,庄图南的突然离开,宋家的纠纷...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她应接不暇。
最让她心乱的是庄图南的那番话和他画的那张素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要"帮"向鹏飞,为什么又要画她的画像?如果对她有好感,为什么又要退让?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树梢。林小满轻轻摩挲着那枚发簪,思绪飘向了远在上海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