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的第二十七天,林乔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远处蜿蜒如银色丝带的大江,喉结上下滚动。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喘息,族人们陆续爬上了坡顶。
"到了!那就是青江!青山县就在江边!"林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人群爆发出一阵疲惫但欣喜的欢呼。小树拽着父亲的衣角,踮起脚尖张望,"爹,到了那里就有饭吃了吗?"
林乔揉了揉儿子稀疏的头发,"对,到了那里,爹给你买白面馍馍吃。"
这句话让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过去近一个月里,他们吃光了携带的所有存粮,全靠野菜、树皮和偶尔捕获的小动物维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饥饿的痕迹,衣服挂在身上像挂在枯树枝上。
"007,扫描地形,寻找最适合的进县路线。"林乔在脑海中命令道。
"正在扫描......建议沿东南方向小路前进,可避开主要流民聚集区。"系统的声音冷静而精确,"警告:检测到前方有大量人类生命迹象,推测为当地居民聚集地,可能对外来者怀有敌意。"
林乔抿了抿嘴。他早就料到这一点——大灾之年,任何相对富庶的地方都会严防流民涌入。
"大家听好,"他转身面对族人,"到了青山县,我们可能会遇到阻拦。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冲动。我们是来找活路的,不是来惹事的。"
五十多张疲惫的面孔认真地点着头。这一路上,林乔的智慧和决断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就连最初质疑他的赵大锤,也在三次化险为夷后对他心服口服。
队伍缓缓向东南方向移动。随着距离拉近,江边的景象逐渐清晰——宽阔的江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沿岸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荡,远处隐约可见城墙的轮廓。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通往县城的大路时,一队手持棍棒的壮汉从路旁树林中冲出,拦住了去路。
"站住!哪来的流民?青山县不接收外人!"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胳膊有林乔大腿粗。
队伍立刻骚动起来,妇女们紧紧搂住孩子,男人们则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几根削尖的木棍和几把豁口的镰刀。
林乔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来讨饭的。听说青山县地广人稀,我们想找些活计,换口饭吃。"
"呸!"那汉子吐了口唾沫,"每个流民都这么说!结果呢?偷鸡摸狗,抢粮闹事!赶紧滚,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林乔没有退缩,反而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大哥,我们村里有五个木匠、三个铁匠,妇女都会织布绣花。您行个方便,我们绝不会白吃白住。"
那汉子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正要开口,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穿着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匹瘦马而来,身后跟着两个衙役。
"怎么回事?"官员勒住马缰,皱眉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外乡人。
"回县丞大人,又是一群流民,小的正要赶他们走。"壮汉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
林乔眼睛一亮——县丞,那就是县里的二把手了。他立刻跪下行礼,"草民拜见大人!我等并非普通流民,而是为避灾荒从西边林家村来的良民。村中有匠人多名,愿以劳力换取栖身之所。"
县丞眯着眼睛打量林乔,注意到他虽然衣衫破烂,但举止有度,言谈清晰,不似普通农夫。再看队伍中,虽然人人面黄肌瘦,但秩序井然,没有一般流民的混乱。
"林家村...可是那个以木雕闻名的林家村?"县丞突然问道。
林乔心中一动,立刻点头,"正是!家父生前便是村里最好的雕工。"
县丞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罢了,近来县里确实缺劳力。城南有处废弃的砖窑,你们可暂住那里。但记住——"他神色严厉起来,"每日需有半数青壮参与县里安排的劳役,其余人等不得在城内乞讨,违者逐出县境!"
林乔大喜,连连叩首,"多谢大人开恩!我们一定遵纪守法,绝不给大人添乱!"
就这样,在历经近一个月的艰辛跋涉后,林家众人终于获得了在青山县暂时栖身的许可。当夜,五十多人挤在废弃砖窑的破败工棚里,却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踏实——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第二天一早,林乔就带着族中青壮前往县衙报到。县丞安排他们参与加固江堤的劳役——连日大雨,江水上涨,威胁到沿岸农田。
工作极其繁重,但报酬是每人每天两斤粗粮。这对饿了一个多月的林家众人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
傍晚收工后,林乔没有立即回窑场,而是带着小树沿着江边散步。夕阳西下,大片的芦苇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爹,这是什么呀?"小树好奇地指着芦苇。
"这是芦苇,可以编席子、编筐子..."林乔说着,突然顿住了。一个想法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007,分析本地芦苇的质量和商业价值。"他急切地在脑海中命令。
"扫描中......本地芦苇纤维长而坚韧,适合编织各类日用品。根据数据库,类似环境下芦苇编织品在当地市场有稳定需求。"
林乔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几株芦苇,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他折了几根芦苇带回去,当晚就召集了族中手巧的妇女。
"各位婶婶姐妹,"他展示着手中的芦苇,"我有个想法。咱们可以利用江边的芦苇编织草鞋、席子等物,拿到城里去卖。"
女人们面面相觑。林乔的堂婶——一个五十多岁、满脸皱纹的妇人犹豫道:"乔哥儿,编东西咱们会,可这草鞋能卖几个钱?"
"普通草鞋自然不值钱,"林乔胸有成竹地说,"但如果我们改良一下呢?"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开始示范:"看,普通草鞋容易磨脚,我们可以在关键部位加厚;鞋底容易烂,可以多层叠加;还可以编些花纹,让鞋子看起来更精致..."
女人们渐渐被他的想法吸引,围坐在一起讨论起来。林乔的母亲——一个瘦小但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突然拍手道:"我记得乔儿他爹年轻时编过一种'千层底'草鞋,特别耐穿!"
"对!"林乔眼睛一亮,"我们可以结合爹的方法,编出既舒适又耐穿的草鞋。明天开始,不参与劳役的人就去江边收割芦苇,咱们试试看!"
第二天,当男人们去江堤上工时,妇女和老人孩子们就开始了编织工作。林乔特意让妹妹林萱留在窑场指导——她手最巧,出嫁前就是村里有名的绣娘。
傍晚,当男人们带着挣来的粮食回来时,窑场里已经摆了几十双各式草鞋。林乔拿起一双仔细检查——鞋底厚实,鞋面编织细密,还巧妙地加入了防滑纹路。
"这比城里卖的普通草鞋强多了!"王大山试穿了一双,惊喜地说,"穿着舒服还不硌脚!"
林乔满意地点点头,"明天我带几双去城里试试水。如果卖得好,咱们就多编些。"
次日一早,林乔背着一捆精心挑选的草鞋进了城。青山县城比他想象的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丝毫看不出灾年的迹象。
他选在集市入口处摆了个小摊,将草鞋一字排开。起初无人问津,直到中午时分,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在他的摊前停下。
"这草鞋怎么卖?"男子拿起一双端详着。
"五文钱一双。"林乔报了个比普通草鞋略高的价格。
男子挑了挑眉,"比别家贵啊。"
"您摸摸这鞋底,"林乔不慌不忙地拿起另一双,"三层加厚,穿半年都不会磨破。鞋面用软芦编织,不磨脚。算下来比买那些便宜但不耐穿的更划算。"
男子试了试,果然舒适,当即买了三双。有了第一个顾客,很快引来其他人围观。不到两个时辰,林乔带来的三十双草鞋销售一空,怀里揣着一百五十文钱——这是逃荒以来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收入。
回窑场的路上,林乔用部分钱买了盐、针线和一小袋白面。当他把这些东西和剩下的钱摆在族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这么多?"林小河结结巴巴地说。
林乔笑着点头,"这只是开始。明天我们带更多去卖,还可以编些席子、篮子,扩大品种。"
就这样,林家众人白天一部分人去江堤做工,一部分人编织;傍晚男人们带回粮食,女人们则展示当天的编织成果。林乔几乎每天都进城卖货,渐渐摸清了市场行情,也结识了几个固定客户。
半个月后,当县丞来视察流民安置情况时,惊讶地发现这群"乞丐"不仅生活有序,还搭建了新的草棚,修葺了旧窑洞,孩子们脸上也有了血色。
"不错,不错。"县丞捻着胡须点头,"林乔啊,你们比本官预想的要勤勉得多。"
林乔恭敬地行礼,"全赖大人收留之恩。草民斗胆,想请大人指点——我们想长期在青山县定居,不知该如何办理?"
县丞略显惊讶,"你们不打算灾后返乡?"
林乔苦笑,"家乡已成焦土,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若大人开恩,我们愿在此落地生根,做青山县的良民。"
县丞沉思片刻,"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过..."他看了看整洁的窑场和忙碌的众人,"若你们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许有机会。"
当天晚上,林乔召集族中长辈开了个会。
"县丞大人的意思很明白——我们要证明自己对青山县有价值,才能被接纳。"他环视众人,"眼下我们有两项优势:一是编织手艺,二是劳力。我建议双管齐下。"
"乔哥儿,你就直说怎么办吧。"赵大锤爽快地说。
"第一,扩大编织规模,做出特色。我观察过了,城里卖的草鞋都是单一款式,我们可以针对不同人群设计不同样式——农夫穿的耐磨,妇人穿的轻便,孩子穿的柔软..."
"第二,江堤工程结束后,肯定会其他活计。我们要争取承包一些小型工程,展示我们的能力。"
"第三,"林乔压低声音,"我救了那个商人陈三,他认识城里'隆昌号'的掌柜。明天我约了他喝茶,看能不能搭上线。"
长辈们交换着惊讶的眼神。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时话不多的年轻人,竟有如此长远的谋划。
"乔哥儿,"堂叔林老四感慨地说,"你比你爹有出息多了。咱们林家,就听你的!"
第二天中午,林乔在城东一家小茶馆见到了陈三。与一个月前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现在的陈三穿着整洁的蓝色长衫,脸色红润,只是那头小毛驴依然瘦骨嶙峋。
"恩公!"陈三热情地迎上来,"这一个月忙着重新张罗生意,没能及时拜谢,实在惭愧!"
林乔笑着摆手,"陈老板言重了。看你气色不错,生意可还顺利?"
陈三叹了口气,"勉强糊口罢了。这年头,生意难做啊。"他给林乔倒了杯茶,"恩公找我有事?"
林乔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几双精心制作的草鞋,"这是我们族人编织的,想在城里找个固定销路。听说陈老板认识'隆昌号'的掌柜?"
陈三拿起草鞋仔细检查,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好手艺!比城里卖的强多了!"他拍了下桌子,"巧了,'隆昌号'的李掌柜正想找些新货品。这样,明天我带你去见他!"
两天后,林乔与"隆昌号"达成了协议——林家每周提供一百双草鞋、二十张席子,隆昌号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统一收购。虽然单价低了,但省去了零售的时间和精力,总体收入反而增加了。
消息传回窑场,族人们欢呼雀跃。这意味着他们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不再是朝不保夕的流民了。
当晚,林乔坐在窑洞口,望着满天星斗,小树靠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妹妹林萱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热汤。
"哥,喝点汤吧。你这些天累坏了。"
林乔接过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妹妹也是这样,在他读书到深夜时悄悄送来点心。
"萱儿,还记得咱家后院那棵枣树吗?"他突然问。
林萱眼睛一亮,"当然记得!每年秋天,枣子结得把树枝都压弯了。娘总说我们是'偷枣的小老鼠'。"
"等咱们安定下来,我也要种一棵枣树。"林乔轻声说,"让小树也有个能记住的家乡。"
林萱的眼圈红了,她伸手摸了摸熟睡的小侄子的脸,"会的,哥。一定会的。"
就在两人沉默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大山气喘吁吁地跑来,"乔哥儿!不好了!赵大锤跟当地人打起来了!"
林乔猛地站起身,把小树交给妹妹,"怎么回事?"
"赵大锤去江边割芦苇,被几个渔夫拦住了,说芦苇是他们的,不让割...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
林乔心头一紧——这种冲突若处理不好,可能让整个族群陷入危险。他立刻跟着王大山向江边跑去,心中飞速盘算着对策。
当林乔赶到江边时,只见赵大锤和三个林家青年被十几个手持鱼叉的渔夫围在中间。赵大锤额头流血,但仍怒目圆睁,毫不退让。
"怎么回事?"林乔快步插入双方之间。
"林乔!这些混账说芦苇是他们的,不准我们割!"赵大锤愤怒地说。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渔夫站出来,"年轻人,江边的芦苇是我们渔村世代用来编渔具的。你们一声不吭就大片割走,我们还怎么活?"
林乔顿时明白了问题所在——他们只顾自己的需要,却忽略了当地人的利益。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他上前一步,向老渔夫深深鞠了一躬,"老丈,是我们考虑不周,冒犯了。不知可否请教,这芦苇何时割取最合适?哪些区域是贵村专用的?"
老渔夫见他态度诚恳,神色稍霁,"芦苇要秋后割才最韧,现在割的太嫩,编的东西不耐用。至于地方..."他指了指远处一片区域,"那边是我们编渔网用的,你们要割,得往上游去。"
林乔再次行礼,"多谢老丈指点。为表歉意,我们愿意送二十双草鞋给贵村,算是补偿。"
渔夫们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外乡人如此通情达理。老渔夫捋了捋胡子,"罢了,看你是个明事理的。以后要割芦苇,提前说一声就行。"
危机就此化解。回窑场的路上,赵大锤仍愤愤不平,"乔哥儿,干嘛对他们那么客气?江边的芦苇又不是他们种的!"
林乔摇摇头,"大锤哥,咱们是外乡人,要想在这里扎根,就得学会与当地人共处。今天若真打起来,县丞会偏向谁?"
赵大锤沉默了。
"我已经想好了,"林乔继续说,"明天我去拜访那个渔村,看能不能用我们的草鞋换他们的鱼。大家天天吃粗粮,也该见见荤腥了。"
赵大锤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
当晚的族会上,林乔提出了更长远的计划:"现在我们有编织收入和劳役收入,温饱暂时不愁。但要想真正在这里扎根,必须有自己的土地和房屋。"
"可咱们哪有钱买地啊?"王大山愁眉苦脸地说。
"慢慢攒。"林乔坚定地说,"我已经打听过了,县城西边有片荒地,离江不远,价格应该不贵。我们先买一小块,盖几间房子,慢慢扩展。"
"乔哥儿,"堂叔林老四忧心忡忡地问,"县里能允许我们外乡人买地吗?"
林乔微微一笑,"所以我们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听说县里的义塾缺先生,我准备去试试。若能教书,地位就不同了。"
族人们惊讶地看着他。在这个读书人稀少的年代,能教书可是了不得的本事。
"哥,你什么时候会教书了?"林萱瞪大眼睛问。
林乔笑而不答。
夜深了,族会散去。林乔独自站在窑洞口,望着远处县城的灯火。青山县,这个曾经陌生的地名,如今承载着整个林氏家族的未来。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