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耀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同样看向河水:“你在这做什么?”
沉霄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融入了河水流动的韵律:“听。”
“听?”雪耀挑眉,“听什么?”
“听他们忏悔。”沉霄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听他们心中的敬畏。”
雪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正在给囚禁兽人投喂食物的兽人家属们:“听到了么?是真心的?”
“嗯。”沉霄微微颔首,“敬畏居多。昨夜的事情,整个豺狼部落都知道了。”
雪耀有些惊讶:“这么快?”
沉霄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嗯。那个鼹鼠兽人,在整个部落里一边狂奔一边扯着嗓子喊:‘生了!生了!我雌主生了个雌崽崽!是女巫医大人!兽神使者大人救了她们母女!神迹!是神迹啊!。
雪耀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咦……倒也不算枉费小宝那么费心费力救他雌主了。至少知道报喜。”
沉霄:“是。风评几乎是一夜之间彻底扭转。现在整个部落谈论的,全是女巫医大人的仁慈和神迹,以及她身边兽夫的强大守护。” 他顿了顿,“不过,更多的,却是他们对‘兽神使者’这个身份本身所产生的……畏惧和尊敬。”
雪耀沉默了。
他理解了沉霄的意思,信奉兽神,却又害怕兽神降下的神罚。敬仰兽神的力量,却又畏惧那力量带来的未知。这种复杂的情感,此刻清晰地投射在了丹宝身上。
难怪那些兽人家人,没有一个敢开口求他放人,只敢卑微地求给他们投喂点食物。
“不过……”雪耀眼中浮现出担忧,“这个身份彻底暴露出来……真的好么?我担心……”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百年前兽神使者的传说。
沉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转过头,“直视”着雪耀:“起初我也担心。那个鹿兽人祭司,主动吐露出兽神使者的踪迹,无异于泄露了神意,按照古老的训诫,他是要被神罚的。可你看,他安然无恙。这说明什么?”
雪耀若有所思。
沉霄继续道:“说明,是神默许了的。或许,有了这层‘兽神使者’的身份加身,形成一种无形的威慑,对小丹来说,反而会成为一种保护。让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在动手前,先掂量掂量能否承受触怒‘神使’乃至‘兽神’的后果。”
雪耀拧紧了眉头:“安全么?可我听过的传说……百年前那位兽神使者,被各大部落疯狂争夺,最后落得的下场……” 他握紧了拳头,不敢再说下去。
沉霄摇了摇头,反驳道:“人与人是不相同的,自然,兽神使者也不会相同。我听说过百年前那个兽神使者的一些事迹,只能说……”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有那样的下场,或许是她自身的选择和行为招致的必然。可小丹不同。”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而坚定,“我想,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她的不一样。她的心,她的力量,她身边聚集的我们……都不同。”
雪耀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眸中燃烧着炽热的决心:“不管怎么说!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会保护好她的!用我的命!” 九星兽人的气势隐隐散发出来。
沉霄看不见他,却能听出这话的诚挚,脸上闪过一丝赞许,但也不忘提醒:“你虽是九星兽人,天赋卓绝,但毕竟是在族中传承秘境里,靠着先祖烙印的战斗经验成长起来的。虽历经凶险,可终究是‘模拟’,比不上这真实世道瞬息万变的残酷。你的实战,尤其是生死搏杀的经验,还缺得多。”
他顿了顿,继道:“昨日你问,为什么我的寒冰威能和蛇弃的相差那么多。我只告诉了你,那是因为我并非主修冰系异能。可事实是,”
沉霄的声音带着一丝坦然的凝重,“即便我主修冰系异能,倾尽全力,我依然不如蛇弃。他是一个人,在丛林法则最残酷的底层,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的单打独斗中,用血与命锤炼出来的极致寒冰。每一分力量,都带着死亡的烙印。而你我,” 他看了看雪耀,又仿佛自省,“不过都是在强大部落的庇护和资源温养下成长起来的。或许你我联手,才能勉强与他那纯粹为杀戮和守护而生的寒冰……持平。”
雪耀眼睛瞬间瞪圆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狼:“这么看不起我?好歹我也是九星兽人!” 他身上的气势更盛,带着不服输的劲头。
沉霄忽然侧了侧头,耳朵再次动了动,仿佛在倾听风带来的声音,随后他低低地笑了笑,那笑声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味:“也是。你毕竟是得了兽神眷顾的,我倒是挺好奇……” 他金色的眼眸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如果你和蛇弃真的放开手脚打一场,最终能分出多少差距?或者说,你的极限在哪里?”
雪耀本来还因为沉霄前面的话有些憋闷,听到最后一句关于“打架”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瞬间被点燃了,但随即想到丹宝,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突然憋着嘴,带着点委屈:“小宝不让我们打架~她说了,打架伤感情,还会弄坏东西!”
沉霄脸上笑意更深,带着点循循善诱:“不过是切磋罢了。点到即止,互相印证所学,提升实力,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不是吗?在可控的范围内。”
雪耀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如同点燃了两簇金色的火焰!对啊!切磋!不是打架!是为了提升实力保护小宝!他兴奋地搓了搓手,仿佛已经看到了和那条臭蛇“切磋”的场面,斗志昂扬:“对!切磋!沉霄你说得对!就是切磋!”
随即又甩了甩头,像是要把关于切磋的兴奋念头暂时抛开。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明显的厌恶:“话说回来,那个火凤兽人,到底什么来头?刚才我路过关他的地方,瞧他那副模样,简直了!靠在光牢上,闭目养神,好像来玩似的,脸上一点悔意都没有!看得我火大,又给他加固了一层光牢!”
沉霄“今日我与他打了个照面。这个火凤兽人……我倒是有所耳闻。”
他顿了顿“不过,具体的细节,恐怕要等小丹醒来,才好展开细说。”
雪耀眉头紧锁,脸上是纯粹的困惑和愤怒:“我是真没想到!世上真有人能坏得这么……无缘无故!简直比……” 他下意识想拿蛇兽人做比较,又猛地刹住,纠正道:“不对不对,蛇兽人并不坏,至少蛇弃不坏。”
沉霄微微颔首,肯定了雪耀的修正:“是。蛇兽人这个种族,本身并无原罪。至少在我们古族的认知里,他们并非恶的象征。”
他话锋一转,带着冷意:“论起纯粹的、带着目的性的‘坏’,火凤族才是个中翘楚。不过,这个火凤兽人,他可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他的目的……我或许猜到了两分。”
雪耀立刻追问,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什么目的?!”
沉霄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揭露隐秘的意味:“火凤族中,有一位自诩‘天命所归’的圣雌。她目前已有四位兽夫,三位守护兽,且兽夫皆为八星兽人,守护兽最低也为六星。”
雪耀“啊?八个八星兽夫???哪来这么多八星兽人啊!”
“在古族那一带,八星兽人的确不少,不过这并不重要。”他看向雪耀,点出关键:“在‘小丹是兽神使者’的神谕降临之前……这位圣雌,可是一直坚信自己才是真正的兽神使者。当然,她也只敢在火凤族的地盘上如此自称。”
沉霄嘴角勾起一丝讽刺:
“偏偏,真正的神谕出现了。”
他继续剖析:
“而火凤族的祭司——恰好,就是这位圣雌的兽夫之一。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雪耀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他会隐瞒真正的神谕!包庇他的雌主!毕竟他是火凤兽人,肯定向着自己人!”
他顺着思路往下,愤怒地得出结论:“所以,这个被我们抓住的祭司——虚空!他就是来为那个雌主除掉小丹的!除掉真正的兽神使者!”
沉霄闻言,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的低笑:“他可不是那祭司。”
他看着雪耀错愕的表情,补充道:“不过,你这话……倒是对了一半。”
雪耀更懵了:“不是祭司?那他为什么说自己是祭司?而且他还会那么多害人的禁术!这难道不是祭司的手段?”
沉霄缓缓道来,揭开了虚空身份的谜底:“他在幼年参加族内试炼时,的确曾是一个‘祭司人选’。”
他话锋一转,带着对火凤族内部的鄙夷:“然而,火凤族内部倾轧严重,争斗不休。这位年幼的小‘祭司人选’,从小便被有心人诱拐着……去学习各种阴毒、禁忌的术法。”
沉霄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这些禁术,严重伤及了他自身的根本和气运。所以,他早已被兽神摒弃,与真正的‘祭司’之位彻底无缘了。”
他下了结论:“因此,所谓的神的指示……永远不会真正降临在他身上。”
沉霄停顿了一下,揭示了虚空行为的根源:
“而他,偏偏痴迷上了那位自封的‘圣雌’。圣雌的意愿,便是他行动的唯一准则。但据我所知,他在火凤族内……不过是一个被利用、同时也被那个圈子遗忘和抛弃的边缘存在。只是,他掌握的禁术,对某些人来说,还有点利用价值罢了。”
雪耀听得眉头紧锁,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憋了半天,才闷闷地吐槽了一句:
“你们古族……真复杂!弯弯绕绕的!”
他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狐疑地看着沉霄:“等等……你不是玄武部落的吗?玄武在北陆,火凤在南陆,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听说你们四个古族各占一陆,老死不相往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火凤兽人的内部事情?”
沉霄脸上再次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他移开目光,望向丹宝洞穴的方向,声音低沉:“这事……说起来,也同小丹有关。”
他显然不愿深谈:“具体的缘由,还是等她醒了,再做讨论吧。”
沉霄将话题拉回当下,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至于那个火凤兽人虚空……虽是坏种无疑,但若真是他的话……”
他沉吟片刻,下了判断:“那倒还不算坏得……彻底。暂且好好看着便是。”
雪耀被这半遮半掩、故作高深的态度弄得一阵气闷,忍不住抱怨:“说话说一半……你怎么跟蛇弃一个德行!都爱玩这套故作高深!”
他哼了一声,懒得再追问,转身就走,声音恢复了活力:“哼!走了走了!回去看看我家小宝醒了没!还是小宝最好了!”
沉霄听着那离开的声音,唇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弧度:“这个雪狼啊……”
雪耀甩开和沉霄谈话带来的复杂思绪,他现在只满心惦记着小宝是否醒来。
还没靠近洞口,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就扑面而来。
他皱了皱鼻子,但这点不适瞬间被期待冲淡
只见蛇弃那巨大的身影正盘踞在洞口附近,似乎在忙碌着什么,动作间鳞片偶尔反射出微弱的闪光。
空气中弥漫的鱼腥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蛇弃!”雪耀高兴地喊道“小宝醒了么?!”
蛇弃“还没。”
忽然一个小脑袋猛地从他蛇尾后面探了出来!
是灰尾!
小狼崽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自豪:“雪耀哥哥!鱼!好多好多小银鱼!”他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我抓够啦!够一万条啦!丹宝姐姐说的那个数!”
只见蛇弃那条粗壮的雪白蛇尾,此刻正严严实实地圈住洞口附近一片不小的空地。
而被圈住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小银鱼!
它们在阳光下奋力扭动着身体,银鳞闪烁,如同在地上铺开了一条流动的银河,鱼腥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灰尾还在雀跃地解释:“昨天那场大雨!小溪流爆发鱼汛啦!好多好多小银鱼都拼命往下游冲!全钻到我提前做好的网里啦!”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小脸因为激动红扑扑的,“尤其是雪耀哥哥你帮我放的那个光网!哇!里面的鱼最多!挤得满满当当的!”
提到光网,灰尾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点撒娇和恳求,眼巴巴地看着雪耀:“不过雪耀哥哥……那个光网……我自己收不了……你帮我收一下好不好?”
这个光网,确实是雪耀当初动了恻隐之心,瞒着丹宝偷偷给灰尾设下的。当时看着这小狼崽孤零零地拼命抓鱼,实在可怜。
他点点头:“好,我去收。”
两人来到灰尾设置渔网的小溪下游。
雨后的小溪水流湍急了许多,但水位已经开始回落。
雪耀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设下的那个散发着微光的能量网。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灰尾自己用坚韧藤蔓、树枝和兽皮筋精心编织的那几张简陋渔网时,他的心猛地一震。
即使没有他那个光网……
旁边那几张灰尾自己做的网里,也几乎塞满了活蹦乱跳的小银鱼!数量同样多得惊人!
雪耀瞬间明白了。
难怪丹宝当时那么笃定地说灰尾能完成任务,原来早就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即使没有他雪耀偷偷的帮助,这场突如其来的鱼汛,他也完全能够抓够那一万条小银鱼!
雪耀“走咯!收网了!”
“太好啦!谢谢雪耀哥哥!等丹宝姐姐醒来!就可以帮阿母治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