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殿的晨光里,阿竹正踮着脚给桑宁试穿新制的妃位朝服,孔雀蓝的锦缎上绣着缠枝雏菊,针脚细密得像谁的心事。
“沈侍卫,你看这颜色衬不衬公主?”阿竹回头,却见沈砚站在廊下,手里的剑穗被攥得发红,剑鞘上的云纹映着晨光,泛着冷光。
沈砚的目光掠过那身朝服,喉结动了动,才低声道:“好看。”
话音刚落,贺斯辰的笑声从月亮门传来,他手里拎着个食盒,玄色常服上还沾着御书房的墨香:“宁妃还没起?朕带了刚熬好的燕窝。”
桑宁从屏风后走出,朝服的下摆扫过青砖,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陛下怎么来了?”她的指尖还捏着裙摆,有些不自在——这是她第一次穿如此正式的礼服,总觉得领口的珍珠勒得慌。
贺斯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眼底的笑意漫出来:“来看看我的宁妃。”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裙摆,“不合身?让尚衣局再改改,别委屈了自己。”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贺斯辰替桑宁整理衣襟,看着桑宁低头时鬓角的珍珠蹭过贺斯辰的手腕,忽然觉得手里的剑格外沉。昨夜册封的旨意传遍皇宫时,他正在偏殿擦剑,剑穗上的红绸被剑气割破个小口,像道淌血的伤口。
“沈侍卫的伤怎么样了?”贺斯辰忽然回头,目光落在他紧握剑柄的手上,“太医说你可以拆护具了,今日陪宁妃去御花园走走?”
“是。”沈砚躬身应道,声音比剑鞘还冷。
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盛,贺斯辰牵着桑宁的手走在前面,说些三日后典礼的细节,偶尔弯腰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沈砚跟在三步开外,剑鞘撞到廊柱,发出“咚”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沈侍卫好像有心事。”桑宁回头,看见他眼底的阴翳,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沈砚避开她的目光:“没有。”
贺斯辰轻笑:“他是舍不得你受委屈。”他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递给沈砚,“这里面是云川村老村长的回信,说大周的人果然去鹿鸣谷查探了,演得像模像样。”
沈砚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里面的信纸,忽然道:“陛下打算一直留着安王?”
“留着他,才能钓出大周藏在南楚的细作。”贺斯辰的语气淡了些,“你只需护好宁妃,其他的事,朕自有安排。”
桑宁看着沈砚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云川村的雪夜,他替她挡在沈月容的刺客前,那时他的眼神虽冷,却没有此刻的疏离。她刚要开口,就见阿竹提着食盒跑来,裙角沾着草叶:“公主!沈侍卫雕的木芍药做好了,你看像不像?”
木芍药的花瓣被磨得光滑,花心嵌着颗小小的珍珠,是阿竹偷偷塞给他的。沈砚的目光落在木芍药上,忽然觉得那珍珠刺眼,像落英殿新挂的宫灯。
“真好看。”桑宁接过木雕,指尖触到沈砚的指腹,冰凉的,“谢谢你,沈砚。”
这声“沈砚”,比从前多了几分客气,少了些并肩作战的熟稔。沈砚猛地收回手,剑穗“唰”地扫过廊柱,留下道浅痕:“属下告退。”
他转身就走,玄色的侍卫服消失在花树后,像滴融进墨里的水。
阿竹愣了愣:“沈侍卫怎么了?”
贺斯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对桑宁说:“他跟着你太久,习惯了护着你,忽然要把你交给别人,总会不自在。”他握住她的手,“给他些时间。”
桑宁低头看着手里的木芍药,忽然觉得那珍珠硌手——沈砚从不雕这么华丽的东西,他雕的雏菊永远带着野气,像能从石缝里钻出来。
偏殿的药碗还放在案上,沈砚拿起剑,对着木桩劈砍,剑气卷起地上的药渣,混着木屑飞散。他想起第一次在冷宫见到桑宁,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把半个馒头分给瘦猫,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只映着他和阿竹。
“沈侍卫!”阿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哭腔,“安王的人把你雕的木雏菊扔在地上踩!说……说你攀附宁妃,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砚的剑停在半空,转头看见阿竹手里捧着块碎木片,正是他送给她的那支竹枝雏菊。他的眼底瞬间腾起戾气,剑鞘“哐当”落地:“他们在哪?”
“在……在宫门口的石狮子下……”阿竹吓得发抖。
沈砚捡起剑,转身就往外冲,玄色的身影撞开廊下的花架,惊得满架蔷薇落了一地。他跑到石狮子下时,几个安王的侍卫正用脚碾着地上的木刻,嘴里骂骂咧咧:“一个暗卫也配给宁妃雕东西?等安王出来,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剑光闪过,沈砚的剑架在为首侍卫的颈间,剑尖的寒意逼得对方脸色发白。“把碎片捡起来。”他的声音像结了冰,“一片片,捡干净。”
侍卫们吓得慌忙去捡,指尖被木刺扎出血也不敢作声。沈砚盯着地上的碎木,忽然想起桑宁穿朝服的样子,想起贺斯辰替她拂花瓣的动作,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原来有些守护,从一开始就注定要退场。
阿竹跑过来,蹲在地上拼着碎木片,眼泪掉在木缝里:“都怪我,没把它收好……”
“不怪你。”沈砚收剑入鞘,目光落在宫墙上的琉璃瓦上,那里反射着刺眼的光,“是我没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经过落英殿时,看见贺斯辰正陪着桑宁在草莓地里摘果子,桑宁的笑声穿过花架飘过来,像串清脆的铃,却不再是为他而响。
静心苑的竹帘被风吹得猎猎响,沈月容看着侍女递来的密报,上面写着“沈砚在宫门口动了安王的人”。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嫉妒”二字:“倒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可惜选错了要守护的人。”
侍女道:“安王在府里砸了东西,说要借大周的手除掉沈砚。”
“让他去闹。”沈月容放下密报,看向窗外的落英殿,“沈砚若出事,桑宁定会求贺斯辰严查,到时候安王和大周的细作,一个也跑不了。”她拿起绣花针,在绣绷上落下一针,针尖刺破的地方,刚好是朵雏菊的花心。
大周坤宁宫的烛火透着股药味,皇后正给皇帝炖着参汤,药渣在砂锅里翻滚,像极了南楚此刻的局势。
“陛下,南楚传来消息,说沈砚为了桑宁,在宫门口动了安王的人。”皇后的声音很轻,搅动着汤勺,“听说……他对桑宁,好像不止是暗卫对公主的情谊。”
皇帝正看着密报,闻言冷笑一声:“一个暗卫也敢痴心妄想?正好,让安王借这个由头除掉他,既能断了桑宁的左膀右臂,又能让贺斯辰疑心桑宁,一石二鸟。”
皇后舀起一勺参汤,吹了吹:“可沈砚是沈氏秘钥,杀了他,兵符图的线索就断了。”
“断了才好。”皇帝接过汤碗,目光落在碗底的残渣上,“贺斯辰以为护着桑宁就能高枕无忧?等沈砚死了,桑宁成了孤家寡人,朕看她还怎么在南楚待下去。到时候,不用朕派人去接,她自己就会回来。”
他喝了口参汤,喉间泛起苦涩,像那年桑宁从冷宫跑出来,哭着说“再也不回大周”时,他心里的滋味。
“传旨给安王,”皇帝放下汤碗,声音冷得像冰,“朕可以借他五十精兵,但沈砚的人头,必须亲手送到朕面前。”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皇后鬓角的珍珠上,泛着冷光,像谁没掉下来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