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李阳洗澡时，张浩悄悄说："他爸动手了，我看到他肋骨的淤青。"
刘强正在整理工具箱，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有些父亲认为打骂就是教育。"
周明想起自己下岗后整日酗酒的父亲，和那个被摔碎的存钱罐，不同的家庭，相似的疼痛。
浴室门开，李阳穿着刘强的旧T恤出来，头发还在滴水，那衣服对他来说太大了，显得他格外瘦小。
"我饿了。"他说，好像这是世界上最需要被解决的事情。
食堂已经关门，张浩变魔术似的从柜子里掏出一盒泡面："珍藏版红烧牛肉，最后一份了。"
李阳吃面的样子让周明想起纪录片里饿极的野生动物，吃完后，他倒在床上，几乎立刻睡着了。
周明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发现李阳的手机屏幕裂了，像是被狠狠摔过。
周日清晨，周明被细微的响动惊醒。
朦胧中，他看见李阳坐在窗边，晨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仔细端详。
周明悄悄起身，看清那是一张照片，年幼的李阳站在一个赛车模型旁，笑容灿烂，照片背面写着"阳阳六岁生日"。
察觉到动静，李阳迅速把照片塞进口袋："吵醒你了？"
"没。"周明在他旁边坐下，"那是...？"
"小时候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李阳望着窗外，"那时候他还会陪我拼模型。"
操场上有早起的学生在跑步，脚步声规律得像心跳。
"为什么坚持留在这里？"周明问，"出国不是更容易吗？"
李阳沉默了很久："你知道我为什么故意考砸中考吗？"
周明摇头。
"因为我爸从来不听我想说什么。"李阳的声音很轻，"他给我规划了一切‘国际学校、留学、继承家业’，但没人问过我喜欢什么。"
晨光越来越亮，李阳的轮廓逐渐清晰。
"在汽修店打工那次，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他笑了笑，"虽然满手油污，但那些发动机...它们不会因为你穿什么牌子而改变态度。"
周明想起实训课上李阳总是第一个完成电路连接，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意外地灵巧。
"你会跟你爸说这些吗？"
李阳摇头："他只会觉得我幼稚。"他顿了顿，"但我会证明给他看。从打工开始，自己赚学费。"
周明不确定该说什么，远处传来鸟鸣，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中午，李阳的手机响了，他盯着屏幕上的"父亲"二字，手指微微发抖。
"接吧。"刘强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李阳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喂，爸..."
电话那头传来暴怒的吼声，连旁边的周明都能听见："......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马上给我滚回来！"
"我不回去。"李阳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要参加高考，学汽修。"
更多的咆哮，李阳的脸色越来越白，但背挺得笔直："我可以自己打工...不，我不会道歉...那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他挂断电话，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宿舍里一片寂静。
张浩突然跳起来："走！"
"又去哪？"李阳茫然地问。
"找工作啊！你不是要独立吗？"张浩已经翻出了李阳最体面的一件衬衫，"我知道学校后街那家汽修店在招学徒！"
李阳的眼睛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突然被点燃的火柴。
汽修店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听说李阳是职高学生后态度缓和了些："会换轮胎吗？"
"会！"李阳迅速回答，"还会基础保养和电路检查！"
老板挑眉："真的假的？小伙子别不懂装懂。"
"您可以考我。"
老板指着一辆待修的车："右前胎漏气，换掉它。"
李阳卷起袖子，动作利落地操作起来，周明注意到他换胎的手法虽然生疏，但步骤完全正确，刘强在一旁微微点头。
"还行。"老板最终说，"每周六日全天，一天八十，包午饭。"
回校路上，李阳兴奋得像变了个人："第一个月工资我要买套工具！然后..."
"先别想那么远。"刘强打断他，"你爸那边怎么办？"
李阳的笑容淡了些："他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路过电话亭时，李阳突然停下来："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至少告诉她我没事。"
周明看着李阳走进电话亭，背影在玻璃后面显得模糊而坚定，他想起自己选择职高时母亲担忧却支持的眼神，突然很想回家看看。
宿舍楼下，一只麻雀在啄食地上的面包屑，它时而警惕地抬头，然后继续专注地进食。
周明蹲下来，看着这个小生物为生存而努力的样子，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共鸣。
"十一"长假前一天，周明在食堂排队时收到了母亲的短信："放假回来吗？妈买了排骨。"
他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按下去，身后的张浩探头看了一眼："你妈叫你回家？"
"嗯。"周明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正好！"张浩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妈回老家了，宿舍就剩我一个人，无聊死了，能去你家玩吗？"
周明的手指僵住了。
他想起家里掉皮的墙壁，想起公共卫生间永远潮湿的地面，想起母亲那双永远洗不干净机油的手。
"我家...很小。"他艰难地说。
"谁在乎啊！"张浩已经转向正在打饭的刘强和李阳，"嘿，周明邀请我们假期去他家玩！"
周明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否认，李阳正往餐盘里堆红烧肉，闻言抬头："远吗？"
"城北工人村，公交一小时。"周明说。
"我去。"刘强突然开口，"正好有工具要还。"
周明惊讶地看着他，刘强补充道："上次你爸...借我的扳手。"
周明这才想起，为了掩饰父亲离家的事实，他曾随口编造过这个谎言，现在谎言即将被拆穿，他的胃像被人攥紧了似的。
放假那天早上，周明早早起床，把宿舍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张浩打着哈欠问："你紧张啥？我们又不会给你家评分。"
李阳则对着镜子抓了半小时头发，最后喷了过量发胶，气味熏得刘强直皱眉，四人坐上开往城北的公交车时，周明的手心已经汗湿了。
随着公交车逐渐远离市中心，窗外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灰暗。
高楼大厦被低矮的平房取代，广告牌上的明星笑脸变成了褪色的工厂招工启事。
"下一站，纺织厂宿舍。"机械女声报站。
周明站起来，喉咙发紧："到了。"
工人村的楼房像一排排疲惫的老兵，外墙上的"安全生产"标语已经斑驳不清，楼道里弥漫着油烟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周明在三楼停下，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妈，我回来了。"他轻声说。
屋内比周明记忆中更狭小了，厨房的水龙头滴答作响，餐桌上盖着防蝇罩，唯一像样的家具是那台老式彩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