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周志强家的玉米地里。
他站在田垄上,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株玉米的叶片,那叶片边缘已经微微泛黄,沉甸甸的玉米穗将茎秆压得弯了腰。
一阵热风吹过,整片玉米地沙沙作响,像是在向他报喜。
"今年收成不错。"周志强自言自语道,黝黑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他掰开一穗玉米的外皮,金黄的玉米粒饱满整齐,像一排排小牙齿密密地排列着。
他用拇指指甲掐了一粒,乳白的汁液立刻渗了出来,正是收获的最佳时机。
周志强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应用,三亩半地,按往年的产量估算,至少能收四千斤玉米。
去年收购价是一块二,那就是四千八百块钱,扣除种子、化肥、农药和租用收割机的费用,净赚三千应该没问题。
这笔钱足够给女儿交下学期的学费,还能给妻子小芳买件像样的冬衣。
他抬头望向远处,村里的其他玉米地也大多成熟了,几台联合收割机正在邻家的地里作业,扬起一片金色的尘雾。
周志强决定明天就联系李老板的收割队,趁这几天天气好,赶紧把玉米收了。
回家的路上,周志强的脚步比往常轻快,路过村口小卖部时,他破例买了一瓶冰镇啤酒和一小包花生米。
小卖部的老王笑着问:"周哥,今天有啥喜事啊?"
"玉米快收了,看着不错。"周志强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舒服地叹了口气。
"那可好啊!"老王靠在柜台上,"不过听说今年收购价可能要跌,镇上粮站那边存货多。"
周志强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没事,粮食再跌能跌到哪去?种地嘛,本来就是看天吃饭。"
回到家,妻子小芳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见丈夫手里的啤酒,她黛眉微皱:"又乱花钱。"
"嘿嘿,就一瓶,解解乏。"周志强把花生米递给她,"玉米长得不错,过两天就能收了。"
小芳接过花生米,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我刚才听隔壁张婶说,她儿子在县里超市上班,说现在城里人特别爱吃一种玉米蛋挞,贵得很。"
"玉米还能做蛋挞?"周志强笑了,"城里人真会折腾。"
"说是把玉米磨成粉,加奶油鸡蛋啥的,小的一个卖15块,大的好像48呢。"
小芳抖开一件衬衫挂在晾衣绳上,"咱们种的玉米,到头来自己都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周志强没接话,仰头喝完剩下的啤酒,铝制的瓶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个小小的希望。
三天后,周志强家的玉米全部收割完毕,他雇了村里的拖拉机,把装袋的玉米运到了镇上的粮食收购点。
远远地,他就看到收购点门口排着长队,都是附近村子的农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期待。
"老周,今年收成咋样?"排在前面的是同村的马大叔,他递给周志强一支烟。
"还行,四千斤出头。"周志强接过烟,凑近马大叔递来的打火机点燃,"您呢?"
"我那儿地薄,就三千多斤。"马大叔吐出一口烟圈,压低声音,"听说今天收购价只有八毛。"
周志强的手指一抖,烟灰掉在了鞋面上:"八毛?不可能吧?去年还一块二呢!"
"粮站的人说今年玉米大丰收,外地的便宜玉米都涌过来了。"马大叔叹了口气,"咱们这小地方,能卖给谁去?"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终于轮到周志强时,收购员头也不抬地说:"八毛一斤,要卖就过秤。"
"怎么这么低?"周志强忍不住问,"这连本钱都不够啊!"
收购员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不耐烦:"市场行情就这样,你不卖有的是人卖。后面还排着队呢!"
周志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玉米一袋袋过秤“四千一百五十斤”。
收购员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三千三百二十块,要现金还是转账?"
接过那叠皱巴巴的钞票时,周志强的手微微发抖。
他算了算,光种子化肥就花了近两千,再加上收割机费用,自己这半年的辛苦劳作,最后竟然只赚了几百块钱。
回家的路上,拖拉机突突的声音像在嘲笑他,周志强想起小芳说的玉米蛋挞,突然方向盘一转,朝县城方向开去。
县城的万家福超市灯火通明,冷气开得很足,周志强一进去就打了个寒战,他在食品区转了两圈,终于在一个精致的玻璃柜台里找到了所谓的"玉米蛋挞"。
金黄色的挞皮上点缀着几粒完整的玉米粒,旁边立着价格牌:小的15元/个,大的48元/个。
周志强盯着那个价格牌看了很久,久到售货员走过来问:"先生,要尝尝我们的招牌玉米蛋挞吗?新鲜出炉的。"
"这...真的是用玉米做的?"周志强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当然啦,"售货员热情地介绍,"用的是优质玉米粉,加上进口奶油和新西兰黄油,甜而不腻..."
周志强没听完就转身走了,最便宜的十五块钱一个,他今天卖出的四千多斤玉米,只够买两百多个这样的蛋挞。
而他甚至舍不得买一个尝尝,那相当于两斤半玉米的价钱。
超市门口,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对,玉米原料价格压得越低越好,我们加工环节的利润空间就越大...什么?农户抗议?他们能怎么样,玉米不卖只会烂在家里..."
周志强站在不远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碎裂开来。
他突然很想冲上去告诉那个人,那些被他们压到八毛钱一斤的玉米,是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顶着烈日除草施肥,冒着大雨排水护苗,用汗水和时间一寸寸呵护长大的。
不是冷冰冰的"原料",而是一个农民的全部希望,但他最终只是默默地走开了。
超市的玻璃门在他身后合上,将冷气和精致的玉米蛋挞隔绝在内,而外面是炽热的阳光和他那辆破旧的拖拉机。
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小芳正在厨房做饭,见他回来,探头问道:"玉米卖了?多少钱?"
周志强没说话,只是把那一叠钱放在桌上,小芳擦了擦手,数了一遍,脸色渐渐变了:"就这么点?"
"八毛一斤。"周志强坐在凳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小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今天去看了李婶家新盖的房子,两层小洋楼,瓷砖贴都到顶,光卫生间就比咱们的厨房大。"
周志强知道她想说什么,李婶的儿子在城里建筑工地打工,一天能挣两百多。
"志强,"小芳的声音软了下来,"要不...明年咱们别种玉米了,你跟大军他们去城里干活吧?听说工地管吃管住,一个月最少五六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