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鸢瞳孔骤缩到极致,巨大的恐慌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再顾不得什么愧疚,灵力在体内疯狂咆哮,她抬手,灵力在掌间汇聚,不顾一切地出手。
“嘭——”
谨弋毫无防备,便被她一掌打退了出去,他本就是一道虚影,伸出的手掌更是被她直接打散。
被打出去,他却没有生气,只是抬头看着她,眼神迷茫,又带着几分受伤:“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
季清鸢死死抓着衣服,紧紧咬唇:“你给我滚开!”
她是愧疚,但不代表这她能容忍他为所欲为。
见此,谨弋像是完全听不懂她的拒绝,手一抬,被打散的手指又在点点黑气下重新凝聚。
他迈步:“姐姐,我不生你的气,你别怕我。”
他缓缓伸手:“说好的,要跟我走,来吧……”
他如今不过一道虚影,打散很轻易,但此地囚着邪,恶念堆积,他吸收恶念又可再生…所以难就难在这是一场持久战。
但到此刻,不战也得战。
季清鸢咬牙,已下定了决心,握住了星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整座石室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九根环绕的降魔石柱爆发出刺穿幽暗的夺目金光。
“嗡——!”
柱体梵文嗡鸣如雷,束缚守钟人尸身的九条锁魂链疯狂抖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一道月白身影,裹挟着净化一切的磅礴佛威与凛冽罡风,如同破开地狱的利剑,轰然降临。
谛闲清俊的脸略带苍白,唇角染着点点鲜红,月白僧袍撕裂染血,却无损其凛然威仪。
他手中,佛珠悬浮于空,每一颗都燃烧着纯净炽烈的白色佛光,结成降魔印,悍然轰向石柱前的绀蝶袍男子。
季清鸢睁大眼睛,便只听到他启唇,提醒道:
“仙子退开!”
闻言,她迅速移身,往石柱后藏。
“唳——!!!”
枯骨在佛光中发出凄厉尖啸,寸寸崩解湮灭。
恶念的克星,一为善念,一为佛光。
而今,克星已至。
“姐姐,别走!”
谨弋双目攸然瞪大,他完全不顾将他灼得遍体鳞伤的佛光,只伸手欲要去抓她。
但佛光已降,构成他身体的恶念,逸散成一团黑色雾气,在佛光普照下剧烈沸腾、随即消散。
而那只即将触碰到她飞扬的衣角的手,也瞬间变得透明。
一番惊心动魄,季清鸢身上压力骤泄,她脱力地顺着石柱滑下。
谛闲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旋即眼前一花,一件僧袍就已经裹紧她破碎的衣衫。
谨弋的身体如同风化的沙雕快速消散,唯有那双黑瞳,依旧执拗地、带着刻骨的眷恋,死死钉在季清鸢身上。
到了这一刻,他反倒平静下来。
头部也在缓缓化作黑色的雾气消失,他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透明的嘴唇无声开合,最后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烙印在她脑海:
“姐姐,我会一直等着你……”
“等着你,亲自来找我……”
彻底消失的前一刻,他勾唇,笑了。
你一定会亲自来找我的。
我等着。
余音散尽,最后一缕黑雾在佛光中湮灭,石室在剧烈的崩塌轰鸣中颤动,发出不堪承重的哀鸣,似乎要化为废墟。
季清鸢惊魂未定,就被谛闲抓住手往外奔去:“快走!”
反应过来,她以灵力结盾,二人迅速往外冲。
碎石烟尘在身后翻滚,季清鸢有几分恍惚,不由得想到从昙华山逃出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场景。
不过这次逃出来,要轻易得多。
不多时,释迦殿后山禁地的石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闷响,将那片埋葬了邪佛与扭曲执念的废墟彻底隔绝。
恍若隔世般,山风裹挟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冲淡了鼻端残留的腐朽甜香。
季清鸢却觉得胸口依旧窒闷。
她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谛闲那件沾染了血迹与尘土的月白僧袍,宽大的袍袖几乎垂到地面,强烈的、独属于佛子的、清冽的檀香气息丝丝缕缕萦绕着她。
更让她呼吸不畅的,是身侧谛闲那若有若无的、极力克制的目光。
他走在她半步之前,月白的中衣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脊背线条,步伐依旧沉稳,如同丈量佛前净土。
但季清鸢敏锐地捕捉到他耳廓边尚未完全褪去的薄红,以及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
刚刚情况危急,而今脱离险境,季清鸢便又想起了那梦境。
禁忌的、旖旎的、也是脱离现实的,犹如一枚禁果。
不过,她如今是瑶池仙子,他是谛闲大师。
梦境里的,不过是天极宗季清鸢与谛闲小师傅。
而谛闲,应当也并不知晓她是曾经的天极宗。
毕竟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怎么可能轻易联想到?
况且,梦境中一切都是虚妄,他应该也不知道她是真人,而非假象。
他大概以为那秘境中的暧昧拉扯、那险些为她破戒的动摇,只是邪念催生的心魔幻境,是独属于他的不堪秘密。
他绝不会知晓,她曾作为“旁观者”,清晰地目睹了他那层清冷佛光下翻涌的凡尘暗流。
而她,不仅知晓,此刻身上还披着他染血的僧袍,衣襟下还掩藏着被另一个邪物撕裂的衣衫,颈侧似乎还残留着谨弋冰冷气息激起的颤栗。
这层层叠叠的隐秘与不堪,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将山风都染得粘稠而尴尬。
再往前,是离开后山通往前殿的石阶。
“仙子……”
谛闲在石阶前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她裹着僧袍、略显单薄的身影上,深眸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愫,却依旧克制地移开目光避开了她领口的位置。
“方才禁地邪气侵扰,仙子神魂或有震荡,不如暂且留在寺中,让贫僧以清心咒……”
“不必劳烦了,大师。”
季清鸢几乎是立刻开口打断,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留在这里?面对他,还是面对这无言的尴尬?
至少现在的她只想立刻逃离这古怪的气氛,生怕被戳穿什么。
不论是她藏着的身份,还是入他梦境目睹了他失态的妄念,亦或是被他目睹了她被撕亦衣的狼狈场景。
都尴尬又微妙。
“多谢大师援手,我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疲累,想尽快回去歇息。”
她拢紧了身上的僧袍,指尖捏着那雪白的布料边缘,仿佛抓住一根浮木。
纤细的手指紧紧捏着那件月白色僧袍,骨节用力的发白,指间却是淡淡的粉,与白袍勾勒出鲜明对比。
谛闲一顿,又有些狼狈地迅速移开目光,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情愫。
怎能那般打量一个刚刚受了惊的姑娘?
他暗骂自己的龌龊,对着对面的女子微微颔首,不再强求:“如此,仙子一路小心。若有不适,随时可传讯于贫僧。”
“嗯。”
季清鸢低低应了一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步,想要越过他,逃离这古怪的气氛,走下那通往前殿的长长石阶。
然而,脚步刚踏出两步,她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生生钉在了原地。
长长石阶下,不远处,那株虬枝盘结的千年菩提树下,四道风格迥异却同样气势迫人的身影,如同四尊守候已久的煞神,无声地矗立着。
倘若抛开此时的场景,这四个人站在那,俊美又风姿各异,实在养眼。
但至少此刻,季清鸢没有欣赏的心思,也欣赏不起来。
空气仿佛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凝固了,连风都识趣地绕道而行。
一袭红袍的岑川最为显眼,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碧绿的眸子在触及季清鸢身上那件刺眼的月白僧袍时,瞬间瞪得溜圆,里面燃烧起熊熊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委屈,鬓发都似乎要根根竖起:“阿姐!你……你身上披的是什么?!”
到底是哪里又来了一个野男人?!
他声音又尖又亮,总是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醋意和炸毛。
他身侧,北冥,一袭华贵的暗紫长袍,金眸微眯,风流俊美的脸上惯常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片深沉的晦暗。
他并未像岑川那般失态,但那双桃花眼紧紧锁着季清鸢,目光在她身上的僧袍和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间来回逡巡,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周身散发出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宋听澜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黑发以玉簪半束,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最温润的玉石。
他站在稍后一步,姿态看着最为平静,负在身后的手却指节微微收紧。
他上前一步,声音温和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阿鸢,听闻你去了禁地找残卷,我便赶来,却无法入这禁地……阿鸢可曾受伤?”